手被抓住了。
那隻乾枯的手扣住我的腳踝,力氣不大,但很穩。我低頭看它,皮膚像是曬乾的樹皮,指節突出,指甲縫裡塞著灰燼。我沒有掙脫。剛才阿絮炸成光核把我推出去的時候說過,不會剩骨頭。可我還在這兒,還能感覺到痛,能聞到空氣裡的鐵鏽味。
我動了動手指,染血的鋼筆還在左手裡攥著。筆尖朝下,抵在快要塌陷的地板上。右耳空蕩蕩的,銀杏葉耳墜沒了,連帶著和鬼域的最後一絲聯係也斷了。我看不清右邊的東西,左眼流出的黑血糊住了視線。
“你到底是誰?”我問。
那隻手慢慢鬆開,掌心向上攤開。上麵躺著一張燒焦邊角的紙,是作業本撕下來的。我用筆尖挑起來,翻到背麵。
半塊橡皮粘在紙上。
橡皮舊得發黃,邊緣磨損嚴重,像是用了很久。正麵刻著一行鉛筆寫的字,筆畫歪歪扭扭,是我七歲時的字跡:
“今天媽媽把楔子刺進了自己的心臟。”
呼吸停了一瞬。
我記得那天。她跪在祭壇中央,頭發散下來遮住臉。我沒哭,隻是看著。她抬頭看了我一眼,笑了。然後把青銅楔子紮進胸口,血濺到我臉上,溫的。
指尖碰到橡皮的瞬間,整片空間猛地一震。
頭頂融化的穹頂裂開一道口子,紅光湧出,像潮水一樣漫過牆麵。腳下的地板開始往下陷,裂縫中浮起一層薄霧,霧裡有無數張臉一閃而過——都是南宮熾。
不是一個人。
是很多個。
每一個都同時抬手捂住胸口,機械義眼劇烈閃爍。下一秒,暗紅色的液體從眼眶裡流出來,順著臉頰滑下。那不是機油,是血。血滴落地時泛起漣漪,映出母親的臉。
所有平行時空的南宮熾,都在這一刻反噬。
我撐著筆站起來,膝蓋打顫。嘴裡有血腥味,不知道是從眼睛還是嘴唇流出來的。橡皮還在我手裡,溫度很低,像剛從冰水裡撈出來。
就在這時,一聲輕響從背後傳來。
牆體崩開一塊,一道黑影破空飛來。是謝無涯的劍。玄鐵劍沒有減速,直接懸停在我麵前,劍身微微震動,像是在回應什麼。
我盯著它。
劍麵上原本密密麻麻刻著名字,那些殉道者的姓名一個個脫落,像灰塵一樣飄散。新的字跡浮現出來,四個大字清晰可見:
真相在此。
劍尖緩緩轉動,指向南方。穿過熔化的牆,穿過翻湧的紅光,直指海底方向。
我知道那是哪兒。
海底遺跡,二十年前畢業典禮發生事故的地方。母親最後一次出現的位置。也是係統最初啟動的坐標點。
劍為什麼會自己飛過來?謝無涯現在在哪?他是不是已經……
沒時間想了。
我伸手去握劍柄。手掌剛碰上去,一股刺痛從虎口竄上來。劍身表麵有一層細小的紋路,像是活的一樣,在排斥我。但我不能放手。這是目前唯一能帶我離開這裡的線索。
用力握住的刹那,耳邊響起一個聲音。
不是阿絮。
也不是廣播。
是一個沙啞的、像是很久沒說過話的聲音。
“你還記得……紐扣的事嗎?”
我猛地回頭。
櫃子後的縫隙裡,那隻乾枯的手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艘小小的紙船,倒在灰燼堆裡。船身由作業本折成,邊角焦黑,像是被火燒過。船頭插著一根生鏽的鐵釘,船尾貼著一張泛黃的照片——是個穿校工製服的男人,背對著鏡頭站在排水溝旁,手裡提著一隻裝滿作業本的麻袋。
幽冥商販。
我一直以為他是來交易的。用我的願望換些稀奇古怪的東西。小時候拿走我哭聲的那顆紐扣,後來出現在謝無涯的劍鞘內側。還有那次考試前,我許願“不想再寫數學作業”,結果第二天桌上多了半塊橡皮,上麵寫著答案。
原來他一直在收集。
收集那些沒被係統記錄的願望。
而現在,他把自己最後一點痕跡留給了我。
我蹲下去,撿起那艘紙船。船底壓著一張紙條,字跡陌生卻工整:
“第20件物品已交付。交易完成。”
二十件?
我數過嗎?
我記得的隻有五件:紐扣、橡皮、一支斷芯的鉛筆、一張空白準考證、還有陸綰綰不小心掉進排水溝的發卡。其他的……可能早就忘了。畢竟那時候我還小,根本不知道這些交換意味著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