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靠在培養艙邊,右腿的鎖鏈越收越緊,皮膚底下像有鐵絲在絞。左臂的金紋一跳一跳,像是要從肉裡鑽出來。呼吸變得費力,每一次吸氣都像在拉扯一根生鏽的齒輪。
詭語係統的界麵在我眼前閃了兩下,然後徹底黑了下去。連聽鬼說話的能力都在消失。我知道自己快撐不住了。
就在意識快要斷開的時候,桌底傳來一陣涼意。
那感覺很熟悉,就像每次我轉筆掉下去時,總有一隻看不見的手在下麵接住。現在這股涼意順著地麵爬上來,貼著我的膝蓋,慢慢繞到背後。
我抬起頭。
一個影子從地麵上立了起來。
它一開始很小,蜷縮著,像過去那樣躲在課桌縫隙裡不敢露頭。但幾秒後,它的身體開始拉長,變寬,最後站直了身子,比我高出一大截。全身是灰黑色的霧狀物質,表麵不斷流動,像是被風吹皺的水麵。
“阿絮?”我啞著聲音叫它。
它沒有回頭,隻是抬起一隻手。身後空間裂開一道口子,幾百個身影走了出來。
她們穿著不同的衣服,有的校服破了,有的手上纏著繃帶,有的眼睛瞎了一隻。但臉都是一樣的。
全是我。
不同時間線裡的我,死在不同結局裡的我。
她們站成一排,安靜地看著我,誰也沒說話。
阿絮站在最前麵,背對著我。它的身體還在膨脹,那些流動的灰霧逐漸凝實,最後在體表形成一層堅硬的東西。我看清了,那是由無數怨氣值凝聚成的盾牌,正麵刻著六個字:最終任務待命。
“你還有一次機會。”阿絮開口,聲音不像以前那樣尖細,而是疊著好幾個人的聲音,“最後一次任務。你想讓我做什麼?”
我沒動。
剛才看到的畫麵還在腦子裡轉——陸綰綰被火燒死,被鎖鏈拖走,失憶後走進實驗室自焚……每一個都是因為我。我開始懷疑,是不是隻要我還在行動,就會有人替我死。是不是我根本就該停下。
“我不該下令。”我說,“每一次我用你們,都會讓係統更清楚我在哪。我害了她。”
“你說陸綰綰?”阿絮輕聲問。
我點頭。
“那你有沒有想過,”它說,“她不是第一個被你救的人?”
我沒有回答。
“我是。”阿絮說。
我愣住。
“你第一次讓我寫數學卷子那天,寫了句‘謝謝阿絮,奶茶記得報銷’。”它的聲音低了些,“那時候我沒見過會跟鬼道謝的人。後來你讓我幫你傳紙條,偷試卷,代寫檢討……每一次都加一句‘辛苦了’或者‘下次請你喝奶茶’。”
它頓了頓。
“我不是因為你強才跟著你。是因為你覺得我們有用,而不是麻煩。”
我張了張嘴,沒說出話。
身後那些“我”突然動了。她們齊步上前,站到阿絮兩側,麵向我。動作整齊得像一個人。
然後,她們同時張開了嘴。
歌聲響起來。
很輕,很慢,調子舊得像是從老錄音機裡放出來的。但我一聽就知道是什麼。
母親小時候哄我睡覺時哼的搖籃曲。
她說外麵有鬼不可怕,因為鬼比人乾淨;她說做噩夢也不要怕,因為她會一直守著我。那首歌她唱了很多年,直到她失蹤前一晚,還在哼。
現在這首歌從這麼多張嘴裡一起唱出來,卻沒有雜亂感。它們合在一起,像一股暖流,直接灌進我的胸口。
左臂的金紋猛地亮了一下。
哢。
纏在右腿上的鎖鏈斷了一根。
哢、哢。
另外兩根也應聲裂開,碎片掉在地上,化成黑灰。
我低頭看著恢複自由的腿,手指抓著地麵,指節發白。喉嚨堵得厲害,想說話卻隻能喘氣。
阿絮轉過身。
它比之前小了一些,像是能量被消耗了。背後的怨氣盾還在,但邊緣已經開始剝落。
“下指令吧。”它說,“趁我還撐得住。”
我仰頭看著它。
那些“我”已經閉上了嘴,靜靜地站著,目光落在我身上。沒有催促,沒有責備,隻是等著。
我想起第一次使用詭語係統時的情景。那時我隻是想抄作業,不想複習。我以為這是個廢物係統,連打架都幫不上忙。可它讓我聽見了鬼的聲音,讓我知道它們也會累,也會想要一點回報。
後來我開始給它們起名字,定規矩,談條件。阿絮成了固定搭檔。它幫我寫物理題,我給它換虛擬奶茶券。它嫌棄我給的口味太甜,我說下次換鹹的。
這些事看起來很小,沒什麼大不了的。但現在我知道,正是這些小事,讓它願意站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