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維虛弱而沙啞的聲音,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祭壇內激起層層漣漪。“背叛”、“淨化”這兩個沉重的字眼,讓剛剛因通過考驗而略顯緩和的氣氛驟然凍結,空氣中彌漫開無聲的緊張。空氣中尚未完全平息的能量微塵,似乎也因這指控而凝滯。
伊萊恩眼中那劇烈波動的情緒如同冰湖下的暗流,洶湧卻迅速被重新壓製的平靜所覆蓋,隻是那冰藍色的眼眸深處,寒意更甚,仿佛凍結了萬古的時光。她沒有立刻解釋,隻是沉默地懸浮在原地,纖長的手指幾不可察地收攏了一下,仿佛在審視著這意外插曲帶來的變數,又像是在抵禦某種來自遙遠過去的回響。
顧錦城眉頭緊鎖,與宋墨涵交換了一個眼神。那眼神裡包含了太多的信息:警惕、疑問,以及對團隊穩定性的擔憂。默契無需多言,宋墨涵立刻會意,快步走到李維身邊蹲下,取代了趙青的位置。她纖長而穩定的手指精準地搭上李維的腕脈,同時用溫和而不失專業的聲音安撫,那聲音像是一道清泉,試圖撫平混亂的波瀾:“李工,彆急,慢慢說。你感覺身體怎麼樣?有沒有哪裡特彆不舒服?儘量回憶,但不要強迫自己。”她的指尖微涼,觸感卻帶著安定人心的力量,這是她作為醫者,無數次在危急關頭曆練出的鎮定。
李維在宋墨涵的安撫下,呼吸稍微平穩了一些,但眼神依舊渙散,帶著深陷噩夢後的驚悸。他努力聚焦視線,斷斷續續地回憶,聲音如同破損的風箱:“我…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夢…意識好像在一片破碎的數據流裡漂浮…聽到一些…斷章取義的對話…‘星痕…並非恩賜…’,‘協議…背叛…代價…’,還有…‘淨化程序…不可避免…’……聲音很模糊…分不清是誰…但那種…冰冷的決絕…像是…像是最高指令被觸發的感覺……很真實……”他說著,身體因虛弱和殘留的恐懼微微顫抖,額頭上滲出冷汗。這些碎片化的詞語,與他作為工程師所信賴的邏輯和秩序感格格不入,更添了幾分心理上的衝擊。
就在這時,祭壇邊緣光影一閃,一個身影有些踉蹌地衝了進來,是之前負責在外圍警戒的通訊兵張偉。他臉上帶著焦急和一絲愧疚,呼吸急促,顯然是因為監測到內部能量異常波動和李維的突然蘇醒而趕來的。他身上的作戰服還沾著外圍通道的細微塵埃。
“指揮官!宋醫生!”張偉敬了個禮,氣息有些不穩,“李工他…?我剛才監測到內部生命體征信號劇烈波動……”
“暫時穩定。”宋墨涵頭也沒抬,全部注意力都在李維的生命體征上,她快速從隨身醫療包裡取出一個便攜式神經穩定儀,動作嫻熟地貼在李維的太陽穴,“他精神受創,意識場與遺跡信息流發生了短暫耦合,需要絕對安靜。趙青,準備鎮靜劑,微量即可,讓他休息,但不能完全陷入昏迷,我需要觀察他的意識波動殘留。”她的指令清晰明確,不容置疑。
“是!”趙青立刻應聲,熟練地從多功能醫療腰帶上取出藥劑,進行精確配比。作為隊伍裡的輔助醫療兵,她對宋墨涵的指令有著絕對的執行力。
顧錦城則看向張偉,眼神銳利如鷹隼:“外麵情況?”簡短的問句,涵蓋了對全局安全的關切。
“報告指揮官,暫無外部威脅跡象。但…遺跡整體能量讀數在你們進入核心通道後有過一次異常劇烈的峰值,與李工蘇醒時間點接近,現在已恢複平穩,但基線比之前略有抬高。”張偉如實彙報,同時擔憂地看了一眼臉色蒼白的李維。這份報告,間接佐證了李維意識受到遺跡能量影響的可能性。
顧錦城點了點頭,目光再次落回伊萊恩身上,帶著不容回避的質詢,那是在戰場上審視關鍵情報時才有的專注:“伊萊恩,‘背叛’與‘淨化’,是什麼意思?李工程師聽到的,是否與‘星痕’的真相有關?我們需要答案,而不是更多的謎團。”他的聲音不高,卻帶著千鈞之力,仿佛能穿透任何虛實。
伊萊恩沉默了片刻,空靈的聲音帶著一種曆經滄桑的疲憊與淡漠,仿佛在陳述一件與己無關的古老曆史:“碎片化的信息,源於他昏迷時無意識連接到了逸散的曆史信息流。意識的邊界在此地變得模糊,容易捕捉到過去的回聲。真相……遠比這幾個孤立的詞語複雜。但現在,並非深究此事的最佳時機。”她的視線轉向宋墨涵正在救治的李維,以及懸浮在宋墨涵掌心、正隨著她情緒微微脈動的“信念之鑰”,“當務之急,是穩定傷者,並利用‘鑰匙’開啟下一步。過多的疑慮,隻會侵蝕你們剛剛建立的共鳴,動搖信念的根基。”這話語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指引意味,但顧錦城卻從中聽出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回避和……一絲幾乎被磨平的痛楚。他不再追問,隻是將疑慮深深埋入心底。多年的戰場經驗告訴他,有些答案,需要自己親手揭開,尤其是在一個看似引導著卻可能有所隱瞞的存在麵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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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宋墨涵已經完成了對李維的初步處理。在微量鎮靜劑的作用下,李維再次陷入沉睡,但臉色比剛才好了一些,呼吸也趨於平穩。宋墨涵輕輕舒了口氣,額角滲出細密的汗珠,一直緊繃的神經稍稍放鬆,才感到一陣虛脫般的疲憊襲來。連續的精神考驗和高強度的醫療操作,即便有“信念之徑”的饋贈強化了她的精神力,對她的身體依舊是巨大的負擔。
顧錦城自然地走到她身邊,沒有說話,隻是從作戰服內袋裡掏出一塊乾淨相對而言)的布料,動作略顯笨拙卻無比專注地,替她擦拭額角的汗水。那與他平日裡殺伐決斷、鐵血冷硬形象截然相反的溫柔舉動,讓一旁的張偉看得微微一怔,幾乎以為自己眼花了。
宋墨涵也是一愣,抬眼對上他深邃的眼眸。那裡麵沒有了麵對幻象時的淩厲,也沒有了質問伊萊恩時的銳利,隻剩下純粹的、不加掩飾的關切與…疼惜。那是一種將彼此視為最重要存在的默契,超越了戰友,甚至超越了尋常的情感。她的臉頰微微發熱,卻沒有躲閃,隻是輕輕說了聲:“謝謝。”聲音裡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依賴。
“是你太拚了。”顧錦城的聲音低沉,帶著不讚同,但更多的是一種無可奈何的縱容,仿佛在說“我知道勸不住你,但我會一直在”。他收起布料,目光落在她依舊緊握的“信念之鑰”上,“接下來,怎麼做?”他將主導權交還給她,這是他對她能力的絕對信任。
宋墨涵順著他的目光看去,深吸一口氣,將雜念拋開,重新凝聚精神。她舉起那枚溫潤的乳白色鑰匙,感受著其中與自身信念隱隱共鳴的暖流,看向密室入口那扇看似毫無縫隙、卻仿佛蘊藏著無儘秘密的大門:“伊萊恩,如何使用它?”
“將鑰匙貼近門扉,引導你們的信念與之共鳴。門自然會開。”伊萊恩的回答言簡意賅。
宋墨涵依言上前,顧錦城緊隨其後,如同最忠誠的守護者,保持著一步之遙,既能隨時支援,又不會乾擾她的引導。當宋墨涵將“信念之鑰”靠近那冰冷的石門時,鑰匙內部流轉的流光驟然加速,散發出更加溫暖柔和的光暈,如同被注入了生命。石門表麵開始浮現出細密繁複的、如同神經脈絡般的銀色紋路,從鑰匙接觸的點開始,迅速向四周蔓延、點亮,仿佛沉睡的巨獸正在蘇醒。
就在這時,異變突生!
或許是李維剛才的蘇醒和話語帶來了不穩定因素,觸動了遺跡的某種防衛邏輯;或許是宋墨涵引導鑰匙時,因疲憊導致精神共鳴出現了一絲微小的、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波動;又或許是這“觀星殿”本身還潛藏著未知的、針對非純淨意識連接的防禦機製。密室大門旁的一處牆壁突然閃過一絲不祥的、如同血管破裂般的暗紅色光芒,緊接著,一道無形的、帶著高頻震顫的能量衝擊波如同隱形的重錘般,毫無征兆地掃向正在專注引導鑰匙的宋墨涵!
“小心!”顧錦城的戰鬥本能讓他比思維更快地做出了反應。他甚至來不及拔槍,完全是身體的本能驅動,猛地一把將宋墨涵整個攬入懷中,用自己的寬闊的脊背和肩胛,硬生生承受了那道足以撕裂合金的衝擊!
“砰!”沉悶的撞擊聲響起,伴隨著能量逸散的嘶響。顧錦城身體劇震,感覺五臟六腑都仿佛移位,喉頭一甜,一絲鮮血從嘴角溢出。他之前強行突破幻象和通道時留下的內傷並未完全痊愈,這一下更是雪上加霜,劇痛讓他眼前瞬間發黑,但他環住宋墨涵的手臂卻如同鐵箍般紋絲不動。
“錦城!”宋墨涵被他緊緊護在懷裡,毫發無傷,卻清晰地聽到了他忍痛的悶哼和骨骼承受重壓時發出的令人牙酸的聲響。她心臟驟然緊縮,驚慌與憤怒同時湧上心頭,那憤怒是對這遺跡莫測的危險,更是對顧錦城這種不顧自身行為的後怕。
“我沒事。”顧錦城迅速抹去血跡,憑借強大的意誌力強行穩住身形,聲音依舊努力維持著沉穩,但攬著她的手臂肌肉卻繃得死緊,微微顫抖,顯示他正承受著巨大的痛苦。他銳利的目光如同利刃般掃向能量襲來的方向,眼神冰冷如萬載寒冰,帶著凜冽的殺意,仿佛隨時準備將任何威脅撕碎。
伊萊恩的身影瞬間出現在那處牆壁旁,抬手間,冰藍色的能量流瀉而出,如同修複數據流一般,將那閃爍的、不穩定的紅光強行壓製、撫平,直至牆壁恢複原狀。“一道殘存的應激防禦機製,因外來信息乾擾與引導者瞬間的精神波動而產生誤判,現已隔離。安全了。”她解釋道,但看向顧錦城時,那非人的眼眸中,似乎有極其複雜的數據流閃過,一種類似於…驚歎與回憶交織的情緒。這種毫不猶豫的、以自身為盾的保護行為,似乎觸動了她某些關於“犧牲”與“守護”的古老記憶模塊。
宋墨涵卻顧不上伊萊恩的解釋,她立刻從顧錦城懷裡掙脫,反手用力扣住他的手腕,指尖搭上他的脈搏,醫者的本能讓她瞬間進入狀態,拋開了所有個人情緒。感受到他體內氣血翻騰、內息紊亂、舊傷加重的糟糕狀況,她的心像被一隻無形的手緊緊攥住,又疼又怒,臉色都白了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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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錦城!你……”她想責備他的不顧自身,想斥責他每次都這樣將她置於絕對安全之地而將自己暴露於危險之下,可對上他那雙平靜無波、仿佛隻是做了一件再理所當然不過的事情的眼睛,所有責備的話語都卡在了喉嚨裡,化作一種酸澀又滾燙的情緒,直衝眼眶。她飛快地從醫療包裡拿出強效內腑鎮定劑和高濃度能量補充劑,不由分說地塞進他手裡,“立刻注射!彆讓我說第二遍!”她的語氣帶著罕見的、近乎失控的強硬,甚至有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那是恐懼失去的顫栗。
顧錦城看著她微微發紅的眼眶和緊抿的、失去血色的嘴唇,那裡麵盛滿了未出口的擔憂、極致的後怕,還有不容置疑的堅持。他沉默地接過藥劑,沒有半分猶豫,利落地卷起袖子,將針劑精準注入自己手臂靜脈。他知道,此刻聽從她的“命令”,就是對她最好的安撫,也是對自己戰鬥力的負責。藥劑帶來的清涼感暫時壓下了體內的灼痛。
這一幕,落在剛剛趕到的王虎、趙青以及張偉眼中。王虎咂了咂嘴,低聲對趙青說:“看見沒,頭兒這鐵打的身板,也就宋醫生能讓他這麼‘聽話’。”趙青默默點頭,眼中流露出對宋墨涵專業權威的敬佩,以及對這兩人之間那種深刻羈絆的羨慕。張偉則若有所思地看著顧錦城和宋墨涵之間那無需言語、生死相托的互動,似乎對“指揮官”的剛毅與“醫生”的柔韌在極端環境下的完美融合與相互支撐,有了更深的理解。
藥劑注入,顧錦城的臉色稍微好轉,氣息也平穩了些。宋墨涵緊緊盯著他,直到確認他暫時壓製住了傷勢,才暗暗鬆了口氣,但心中的擔憂並未減少分毫。她重新轉向密室大門,眼神變得更加堅定、執拗。她不能再讓他獨自承受一切,必須更快地揭開謎底,找到離開這裡或者解決問題的辦法。
她再次舉起“信念之鑰”,這一次,她屏除所有雜念,將全部的專注力、對真相的渴望、對同伴的責任,尤其是對身後那個男人的擔憂與守護之意,儘數灌注其中。石門上的銀色紋路仿佛被注入了活力,驟然綻放出璀璨卻不刺眼的光芒,如同星河流淌,伴隨著一陣低沉而悠遠的嗡鳴,仿佛來自遠古的歎息,厚重的石門緩緩向兩側無聲滑開,露出了後麵幽深的通道,一股帶著奇異芬芳、混合著陳腐與新生氣息的風從中湧出。
門內,並非想象中的堆滿珍寶的庫房或布滿按鈕的控製室,而是一個更加廣闊、仿佛沒有邊界的空間。這裡布滿了各種從未見過的、精密到令人歎為觀止的生物組織與機械結構完美結合的儀器,無數柔和的光線在空氣中自主交織,投射出動態變化的複雜星圖和瀑布般流淌的數據流,充滿了生命的律動與科技的冷感。而在空間中央,一個圓柱形的、由某種未知透明材料構成的培養艙靜靜矗立,艙體內充盈著散發著微光的淡藍色生命維持液,其中隱約可見一個蜷縮著的、陷入沉睡的、麵容與懸浮的伊萊恩靈體有七八分相似,卻更顯柔美與脆弱的女性身影。她的存在,讓整個空間彌漫著一種神聖而又悲涼的氣息。
“這是……”宋墨涵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失聲低語。這超出了她所有生物學和醫學的認知範疇。
“我的本體,或者說,是‘星痕’計劃最初的載體之一,代號‘初源’。”伊萊恩的聲音在眾人腦海中響起,空靈依舊,卻帶上了一絲難以言喻的、近乎悲傷的複雜情愫,“歡迎來到,‘觀星殿’的核心——‘共鳴之間’。在這裡,儲存著‘星痕’最初的藍圖與夢想,以及……那場被稱為‘背叛’的、改變了無數命運的曆史轉折的始末。”
新的征程已然開啟,更大的秘密、更沉重的真相與更嚴峻的挑戰近在眼前。顧錦城與宋墨涵並肩站立在入口處,他悄悄握緊了她的手,力道堅定。她的手微涼,卻毫不猶豫地、有力地回握了他,傳遞著無言的信任與支持。前路未知,或許充滿荊棘與更殘酷的抉擇,但此刻,他們彼此信任,彼此守護,信念與情感在極端環境的淬煉下,早已密不可分,融為一體。這不僅是職業的共鳴,更是兩顆心的相互印證與唯一依靠,是照亮未知黑暗的,唯一心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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