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八章
逼仄的應急排水管道仿佛永無止境的金屬腸道,隻有幾束戰術燈昏黃的光柱在黏滑、布滿不明粘液的管壁上徒勞地晃動,試圖驅散那幾乎凝成實質的黑暗。空氣中彌漫著令人作嘔的混合氣味:汙水的腥臊、金屬鐵鏽的陳舊,以及那縷若有若無、卻仿佛能鑽入骨髓、源自某種扭曲生命本源的甜腥腐敗氣息。這氣味無孔不入,沉重地壓迫著每個人的神經,挑戰著他們的意誌極限。
威爾遜背著昏迷的林靜,他沉重的步伐在及踝的積水中踏出“嘩啦、嘩啦”的聲響,在封閉的管道內回蕩,顯得格外刺耳。這位前陸戰隊成員的呼吸依舊粗重但穩定,仿佛一座移動的堡壘。宋墨涵緊跟在旁,手中巴掌大的生命體征監測儀屏幕發出的幽綠光芒,映照著她寫滿憂慮的臉。儀器規律而微弱的“滴滴”聲,如同林靜風中殘燭般生命的倒計時,每一聲都敲打在眾人的心弦上,提醒他們時間的緊迫。
顧錦城走在隊伍最前,取代了周瑤的探路位置。他的背影依舊挺拔如鬆,戰術手電的光柱穩定地劈開前方的黑暗,為隊伍指引方向。但緊跟在他側後方的宋墨涵,憑借醫生特有的敏銳觀察力,捕捉到了他左臂動作那一絲微不可察的凝滯——那不是猶豫,而是肌肉在對抗疼痛時本能的僵硬。她想起之前斷後時,那根從陰影中迅猛襲來的、布滿吸盤的慘白觸須末端,雖然最終被顧錦城用槍托險險格開,並未破開高強度防護服,但那種恐怖的衝擊力,顯然造成了不容忽視的鈍性損傷。
沉默的行進持續了約莫二十分鐘,每一秒都像是在與無形的壓力抗衡。終於,前方出現了一段相對乾燥、管壁破損不那麼嚴重的管段,旁邊還有一個凹陷進去、僅能容納兩人並肩的小小壁龕,裡麵堆積著一些鏽蝕得看不清原貌的廢棄零件和線纜,像是一個被遺忘的角落。
“原地休整五分鐘。檢查裝備,處理傷勢,補充水分。”顧錦城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和疲憊,下達了命令。持續的高壓警戒、惡劣環境的消耗以及左臂的隱痛,都在榨取著他的體力。
隊員們依言停下,幾乎是立刻靠著冰冷潮濕的管壁滑坐下去,儘量避開地上的汙水。威爾遜小心翼翼地將林靜放下,讓她靠在相對乾淨的壁龕內側,動作輕柔得與他龐大的身軀形成鮮明對比。宋墨涵立刻跪坐在林靜身邊,再次檢查她的瞳孔反應和頸側那不穩定閃爍的暗紫色紋路,眉頭緊緊鎖在一起。
周瑤和許泊均湊在一起,低聲交換著關於γ12區域結構模型的碎片化信息,試圖拚湊出更清晰的路線。趙青和另一名隊員則自動分散在隊伍兩端,警惕地注視著來路和去路黑暗的深淵,手中武器處於隨時可擊發的狀態。
顧錦城走到壁龕旁,背對著眾人,戰術手電的光線掃向前方更深的黑暗,似乎在全神貫注地觀察。但宋墨涵注意到,他借著身體和黑暗的掩護,右手手肘微不可察地向內收,輕輕按壓了一下左臂的肱二頭肌位置,一個極其短暫而細微的吸氣動作沒能逃過她的眼睛。
幾乎沒有猶豫,宋墨涵拿起隨身攜帶的緊湊型醫療包,快步走了過去。她的腳步聲在積水中很輕,卻足以讓顧錦城這樣的老兵警覺。他微微側頭,眼角的餘光掃到她。
“隊長,你的左臂需要處理。”她的聲音不高,卻帶著醫生在麵對不配合的病患時特有的、不容置疑的堅定。
顧錦城完全轉過身,臉上依舊是那副慣常的、沒什麼表情的冷靜麵具,隻是眼神深處掠過一絲極快的訝異,似乎沒想到她觀察得如此細致,隨即恢複了古井無波的平靜:“小傷,不礙事。保持警戒更重要。”他試圖輕描淡寫。
“在這種環境下,任何被忽視的‘小傷’都可能因為感染、疲勞或再次受力而演變成致命因素。尤其是肌肉挫傷,會直接影響你的關節靈活性、反應速度,乃至射擊精度。”宋墨涵抬起頭,目光清澈而堅定地看向他,那雙平日裡顯得溫和的眼睛此刻閃爍著一種與她溫柔外表不符的執拗。她打開醫療包,取出消炎鎮痛噴霧和活血化瘀的高效藥膏,動作利落。“我是隊醫,有責任確保每一位隊員的戰鬥力。請配合檢查。”
顧錦城沉默地看了她兩秒,那目光銳利如鷹隼,仿佛要穿透她平靜的表麵,審視她這番舉動背後是否隱藏著其他意圖,或者僅僅是出於純粹的職責。但宋墨涵沒有絲毫退避,隻是舉著藥膏,安靜地等待,眼神裡的堅持純粹而直接。
終於,他幾不可聞地歎了口氣,微不可察地點了下頭,側過身,將左臂完全暴露在她麵前,同時用自己寬闊的肩膀和後背擋住了大部分隊友可能的視線,低聲道:“動作快,彆引起不必要的注意。”
宋墨涵沒有多說,熟練而迅速地卷起他左臂的防護服袖子。古銅色的結實手臂上,一道觸目驚心的青紫色淤痕腫了起來,邊緣甚至有些發黑,中心點皮下的毛細血管破裂,形成細密的血點,可見當時承受的衝擊力有多麼恐怖。她的心不由自主地微微一揪,指尖帶著專業的謹慎,輕輕觸碰了一下傷處的邊緣區域,評估腫脹程度和骨骼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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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錦城手臂的肌肉瞬間繃緊,硬得像石頭,但他喉結滾動了一下,硬是沒有發出任何吃痛的聲音,隻有呼吸略微沉重了一分。
“肌肉有明顯淤血和軟組織挫傷,幸運的是沒有發現骨骼異常。”她低聲快速做出診斷,然後拿起噴霧,對準傷處均勻噴灑。冰涼的藥霧接觸到灼熱腫痛的皮膚,帶來一絲短暫的舒緩。接著,她將乳白色的藥膏倒在掌心,雙手快速搓熱,然後毫不猶豫地覆上那處猙獰的淤傷。
在她溫熱的、帶著藥膏清冽氣息的掌心貼上他手臂皮膚的瞬間,兩人都幾不可察地頓了一下。
他的手臂堅硬如鐵,灼熱,帶著常年高強度軍事訓練留下的堅實肌理、累累傷疤的粗糙觸感,以及硝煙、汗水浸染過的、獨屬於鐵血戰士的冷冽氣息。而她的手指纖細、柔軟,卻異常穩定,帶著藥膏的微涼和屬於醫生的、救死扶傷的專注力量。
一種極致的反差在這一刻無聲碰撞——鋼鐵與柔水,殺戮與拯救,冷硬與溫柔,壁壘與穿透壁壘的光。
宋墨涵迅速摒棄心頭那一絲異樣,專注地運用巧勁揉按,幫助藥力滲透深層的淤血。她的動作專業而富有節奏感,既能有效疏通淤積,又最大限度地減輕著他的痛苦。指尖下,她能感覺到他最初那石頭般緊繃的肌肉,隨著藥膏的滲透和揉按,漸漸有了一絲極其微小的、鬆弛的跡象。
黑暗中,隻有兩人近在咫尺的、幾乎交融的呼吸聲,藥膏揉開時細微的摩擦聲,以及遠處管道深處偶爾傳來的、令人不安的滴水聲。
“你總是這樣不顧自己嗎?”宋墨涵低著頭,目光落在自己的手指和他手臂的淤傷上,聲音輕得像是在自言自語,又像是怕驚擾了這短暫而奇異的靜謐片刻,“把自己當成不會累、不會痛的機器?”
顧錦城的目光落在她低垂的眼睫上,那上麵似乎還沾著一點管道內凝結的濕氣,在戰術燈餘光下閃著微光,讓她顯得格外脆弱,與她此刻執拗為他治傷的行為形成對比。他的喉結再次滾動了一下,聲音低沉得仿佛融入了黑暗:“我是隊長。確保隊伍安全,帶領所有人活著離開,是我的首要,也是唯一的職責。”他的話語裡帶著一種近乎偏執的責任感,仿佛這是他存在的全部意義。
“但隊長也是人,是血肉之軀。”宋墨涵抬起頭,目光直直地看向他深邃如夜的眼眸,那裡仿佛藏著無儘的重量和秘密,“你的健康,你的狀態,同樣關係到整個隊伍的存續和行動的成功。下次……如果再有類似情況,至少告訴我。”她的眼神裡有不容置疑的專業判斷,有對戰友的擔憂,有作為醫者的堅持,還有一絲她自己或許都未完全察覺的、超越了普通隊友界限的關懷。
那眼神像一道微弱卻執拗的光,穿透了他習慣性築起的、冰冷而堅硬的指揮官外殼,觸及了內裡那片從不輕易示人的、屬於“顧錦城”這個人的柔軟與負累。
顧錦城沒有回避她的目光,沉默了片刻。管道頂部落下的水滴聲格外清晰。他看著她眼中清晰的倒影,終於,低低地應了一聲:“嗯。”這一個音節,沉重、簡短,卻仿佛帶著千鈞重量,是一個無聲的、隻對她做出的承諾。
就在這時,一直昏迷的林靜忽然發出一聲極其微弱的、如同幼獸哀鳴般的呻吟,頸側那些暗紫色的光芒再次劇烈而不穩定地閃爍起來,頻率快得讓人心慌。
宋墨涵像被驚醒般猛地收回手,臉上瞬間恢複了慣有的專業冷靜,仿佛剛才那片刻的柔軟和堅持隻是幻覺。“藥膏起效需要時間,接下來幾個小時暫時不要用左臂做劇烈發力或支撐動作。”她語速飛快地交代完,立刻轉身,幾乎是小跑著回到林靜身邊,重新拿起監測儀。
顧錦城緩緩放下袖子,高質量的防護服麵料迅速掩蓋了那處被她細心處理過的傷口,也一同掩去了剛才那短暫交流中不受控製流露出的、近乎異常的情緒波動。隻是,當他再看向宋墨涵蹲在林靜身邊、眉頭緊鎖的忙碌身影時,眼神深處多了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完全明晰的複雜情愫——那裡麵有關注,有或許他自己都未承認的依賴,還有一絲難以言喻的沉重。
“隊長,周工,有發現。”一直埋頭在自己便攜式終端前、幾乎與背景融為一體的許泊均忽然開口,打破了短暫的沉寂。他指著屏幕上解析出的、由無數光點和不穩定線條構成的模糊能量流向圖,“根據對這些散布活性組織的能量波動進行溯源分析,它們似乎都受到γ12核心區域一個更強信號源的周期性影響,模式類似……潮汐鎖定。可以理解為被‘召喚’,或者更準確地說,是被某種強大的能量脈衝擊‘滋養’。”
他頓了頓,手指在鍵盤上快速敲擊,調出另一份布滿噪點和缺失代碼的文檔碎片:“而且,我在舊數據庫的深層碎片裡,找到一條被多次覆蓋、幾乎徹底刪除的記錄。關於‘方舟’實驗室……它可能並非我們之前認知的、單純的頂級生物研究機構。在災難發生前,甚至在‘方舟’這個代號被啟用前,它還有一個屬於最高機密層麵的、僅限極少數人知曉的代號——‘涅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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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涅盤?”周瑤蹙起秀眉,重複著這個詞彙,語氣中充滿了疑慮和警惕,“意味著鳳凰浴火,毀滅後的新生?還是……指向某種更為激進的、打破生死界限的‘重生’?”這個突如其來的信息,像一塊巨石投入本就暗流洶湧的水潭,讓所有人的心都猛地向下一沉。γ12區域的真相,似乎遠比他們最初設想的還要詭異和複雜。
“另外,”許泊均推了推鼻梁上滑落的眼鏡,鏡片後的目光看向顧錦城,又掃過正在照顧林靜的宋墨涵,“記錄片段裡提到了一個關鍵名字,dr.aistairfinch阿裡斯泰爾·芬奇博士)。他是‘涅盤’計劃初期的核心成員之一,專攻領域是……神經接口與生物組織再生。檔案顯示,在災難發生後,沒有他的明確死亡記錄,但有幾處矛盾的跡象表明,他可能並非遇難,而是……主動選擇,或者說,以某種我們無法理解的方式,融入了那個他參與創造的係統。”
一條新的人物線索隱隱浮現,這位失蹤或主動變異)的芬奇博士,他的理念、他的選擇,很可能與林靜此刻的異常狀況,乃至整個γ12區域生態的異變,都有著最直接、最深刻的關聯。
“目標不變。”顧錦城的聲音再次響起,斬釘截鐵,將所有因新信息而翻騰的思緒強行拉回冰冷的現實,“找到‘方舟’——或者說‘涅盤’實驗室的核心區,找到能解救林靜、解釋這一切的方法。休息結束,檢查裝備,繼續前進。”
隊伍再次行動起來,沉重的腳步聲和積水聲重新成為主旋律。前路依舊未知,黑暗依舊濃重,危險如同潛伏在陰影中的毒蛇,隨時可能暴起噬人。但在這令人窒息的絕望氛圍中,有些東西正在悄然改變。鋼鐵與柔水的碰撞,在生死邊緣的懸崖上,濺起了微弱卻溫暖的火花。那是不屈的人性光輝,是絕境中悄然滋長、相互依偎的溫暖,是超越了職責的、最為純粹和堅韌的情感紐帶。
宋墨涵回頭看了一眼顧錦城那依舊挺拔、仿佛能扛起一切重量的堅毅背影,深吸了一口汙濁卻真實的空氣,用力握緊了手中的醫療包。無論前方等待著的是芬奇博士的遺產,還是“涅盤”計劃的恐怖真相,她知道自己並非獨自麵對。而他,在肩負起整個隊伍生存重量的同時,似乎也開始允許一絲來自她的微光,小心翼翼地照進他那封閉、堅硬卻並非毫無縫隙的內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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