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急避難所的金屬門在身後沉重閉合,將外界的不明威脅暫時隔絕。然而,臨時危機的解除,並未帶來絲毫輕鬆。空氣中彌漫的硝煙味、血腥味以及幸存者臨終前凝固的驚恐,混合成一種令人窒息的沉重。那眉心的血洞,不僅終結了一個可能的信息來源,更像一個冰冷的烙印,深深刻在每個隊員心頭。那聲來自暗處的冷槍,以及通風管道內迅速遠去的窸窣聲響,如同幽靈的嘲弄,宣告著威脅並未遠離,而是蛻變成更狡猾、更致命的形態,潛伏在無處不在的陰影之中。
“清理完畢,確認威脅已暫時清除。”威爾遜從通風管道口敏捷撤回,他高大的身軀在昏暗光線下投下沉重的陰影,臉上慣有的沉穩被前所未有的凝重取代,“管道內部結構複雜,空間狹窄,無法有效追蹤。目標表現出高度的隱蔽性、對環境的熱悉以及超乎尋常的精準狙擊能力。初步判斷,非已知低等變異生物,疑似…具備高智能的新型生物,或者,是某種受過極端環境適應與狙擊訓練的特殊‘存在’。”他的彙報詞句清晰,但“特殊存在”這幾個字,卻讓所有人的心都沉了下去。未知的、擁有智慧的敵人,遠比那些隻憑本能行事的怪物更令人心悸。
趙青和李振剛無需命令,已憑借多年默契,利用房間內散落的金屬箱體和廢棄設備,在門口及主要通道兩側構建起簡易卻有效的防禦工事。李振剛手中的多功能工具正在掃描牆體結構和可能的薄弱點,而趙青則半蹲在掩體後,銳利的目光如同鷹隼,透過縫隙警惕地掃視著外部昏暗的通道,手中的步槍槍口隨著視線微微移動,隨時準備應對下一波衝擊。
角落裡的陳啟明,幾乎是在安全確認的瞬間就撲向了那份沾滿汙漬的數據日誌。他顧不上臟汙,借著手電筒聚焦的光斑,手指飛快地翻閱著脆弱的紙頁,眉頭緊鎖,口中念念有詞,完全沉浸在了破解信息密碼的世界裡。他知道,時間就是生命,每一頁都可能藏著通往生路的線索。
顧錦城在迅速下達完加強警戒、嘗試恢複局部監控、以及讓陳啟明優先破譯日誌的指令後,身體幾不可察地晃動了一下。右肩處,深色的血跡正在深灰色作戰服上緩慢卻持續地洇開、擴大。方才為了保護宋墨涵,那不顧一切的飛身撲救和隨之而來的劇烈動作,徹底撕裂了本已勉強止血、開始愈合的傷口。鑽心的疼痛一陣陣襲來,讓他額角滲出細密的冷汗,臉色在昏暗光線下顯得異常蒼白。
“顧隊!”宋墨涵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急切響起。她一直分神關注著他的狀態,第一時間察覺到了他的異常。她快步上前,無視他試圖掩飾的表情,語氣專業而堅決,“你的傷口必須立刻重新處理!失血和感染的風險都在增加,不能再拖了!”
顧錦城嘴唇微動,身為隊長的責任讓他習慣性地想要拒絕,任務當前,他不能表現出任何脆弱。但當他觸及宋墨涵那雙清澈眼眸——那裡麵不僅有醫生的專業判斷,更有一種深切的、不容反駁的擔憂——時,他將到嘴邊的話咽了回去。他深吸一口氣,壓下翻湧的氣血,點了點頭:“好。找個相對安全的角落。”
兩人退到房間內側,一個被厚重金屬櫃和殘破儀器遮擋形成的相對隱蔽空間。宋墨涵迅速放下自己的裝備,利落地打開隨身醫療包,取出消毒液、止血凝膠、強效消炎粉、無菌敷料和一卷乾淨的繃帶。她的動作有條不紊,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急促。
“忍著點,可能會很疼。”她低聲提醒,然後拿起醫用剪刀,小心翼翼地剪開他肩部與血液凝固粘連的作戰服布料和底層早已被染紅的舊繃帶。當傷口完全暴露在眼前時,饒是經驗豐富、見慣各種傷情的宋墨涵,也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傷口猙獰地外翻著,邊緣因反複撕裂而呈現出不健康的灰白色,鮮紅的肌肉組織和隱約的骨茬暴露在外,持續滲出的血珠順著皮膚紋理滑落。
“你…”她的聲音帶上了一絲微不可察的顫抖,握著剪刀的手指微微收緊,“你剛才就是這樣一直指揮、戰鬥,甚至…”甚至為了保護她而爆發出那樣的力量?想到他之前沉穩部署時額角的冷汗和蒼白的嘴唇,她心頭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攥住,又酸又脹。
顧錦城背靠著冰冷堅硬的金屬櫃,緊閉著雙眼,濃密的睫毛因極力隱忍痛楚而微微顫動,下顎線繃得極緊。聽到她的話,他隻是從喉間擠出低沉而平穩的回應:“小傷,不影響行動。”
“這根本不是小傷!”宋墨涵難得地拔高了聲音,帶著一絲壓抑的怒氣,但手下清理傷口的動作卻愈發輕柔、精準。她用鑷子夾起飽蘸消毒液的棉球,小心地擦拭著傷口周圍和深處。冰涼的液體接觸到受損組織的瞬間,帶來強烈的刺激性疼痛,顧錦城全身的肌肉瞬間繃緊如鐵,喉結劇烈地上下滾動,額頭的冷汗彙成汗珠滾落,但他硬是咬緊牙關,沒有發出一絲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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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墨涵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身體傳遞過來的僵硬和那近乎極限的隱忍,她的心也跟著那每一次肌肉的痙攣而抽緊。她強迫自己集中精神,動作更快更穩,清創、撒上消炎粉、用止血凝膠覆蓋創麵、貼上無菌敷料……每一個步驟都力求在最短時間內完成,以減輕他的痛苦。在這充滿死亡威脅、未知與壓抑的幽閉空間裡,這方寸之間的醫療處理,仿佛成了僅存著人性溫度、生命堅持與專業操守的孤島。她微涼的指尖偶爾不可避免地觸碰到他肩頸處滾燙而堅實的皮膚,那灼熱的溫度差異,讓她心頭莫名一顫。
“為什麼…”她低著頭,專注於打好繃帶的第一個結,聲音輕得如同夢囈,像是在問他,又像是在問自己,“為什麼每次遇到這種情況,你總是不顧自己?”她腦海中閃過剛才那電光火石的一瞬,他毫不猶豫地用受傷的身體將她撲開,擋住了那致命的未知風險。
顧錦城緩緩睜開眼,視線落在近在咫尺的她身上。手電筒的光暈勾勒出她柔和的側臉輪廓,額前的發絲被汗水濡濕,幾縷貼在光潔的皮膚上。她長長的睫毛低垂著,在眼瞼下投下淡淡的陰影,掩住了平日裡的溫和嫻靜,隻剩下全神貫注的認真與無法掩飾的擔憂。他沉默了幾秒,胸腔因呼吸而微微起伏,牽動著傷口帶來一陣鈍痛,聲音也因此變得更加低沉沙啞:“因為你是醫生,是這支隊伍在絕境中維持生命、延續希望的‘生命線’。你的價值,無可替代。”他頓了頓,目光深邃地凝視著她,仿佛要穿透她冷靜的外表,直抵內心,“也因為…”他的聲音更低了,帶著某種壓抑已久、卻在生死邊緣無法再繼續隱藏的熾熱與決絕,“我不能承受失去你的代價。任何人都不行,尤其是你。”
宋墨涵正在係繃帶的手猛地一頓,指尖停留在繃帶結上,微微發白。
空氣仿佛在這一刻凝固、沉澱。外麵傳來李振剛低沉的掃描彙報聲、趙青調整防禦工事的輕微響動、陳啟明翻動紙頁的沙沙聲,以及無處不在的、來自黑暗深處的危險預感。而在這個被金屬櫃隔絕的小小角落裡,隻有彼此交織的、略顯急促的呼吸聲,和他那句摒棄了所有修飾、直擊心靈的話語在無聲回蕩。
她抬起頭,猝不及防地撞入他深邃的眼眸。那裡麵不再是平日裡指揮若定時的冰冷與銳利,而是翻湧著複雜難明的情緒——有毫無保留的信任,有沉重如山的托付,更有一種超越了戰友情的、屬於男人對女人的、最原始也最純粹的守護欲望與深沉情感。
“我…”宋墨涵感覺自己的心跳驟然失控,撞擊著胸腔,臉頰不受控製地泛起熱意。她想說些什麼,比如職責所在,比如戰友之情,卻發現任何語言在此時都顯得如此蒼白無力。她隻是更緊地、更細致地為他打好繃帶的最後一個結,動作輕柔卻堅定,仿佛這個簡單的醫療操作本身,就是一種無聲的回應、一種沉重的承諾、一種在硝煙中悄然立下的誓言。
就在這時,陳啟明那邊傳來了壓抑卻充滿激動的驚呼:“顧隊!宋醫生!你們快來看!重大發現!”
兩人瞬間從那種微妙而緊繃的氛圍中抽離,眼神迅速恢複清明與銳利。他們對視一眼,無需多言,同時起身,快步走向陳啟明。
陳啟明激動地指著攤開的數據日誌中的某一頁,手指因為興奮而微微發抖:“看這裡!關於‘融合抑製’的關鍵記載!雖然隻是殘破的片段,但提到了一個關鍵人物——林念笙博士!日誌裡明確記載,她是‘創世紀’項目生物基因模塊的核心研究員之一,權限極高,主要負責‘異常融合體穩定性與逆轉可能性’的前沿研究!看這段,‘林博士對初始基因序列的穩定性提出了獨到見解,並主導開發了初步抑製協議…’還有這裡,提到她在災難爆發初期,當總部陷入混亂時,帶著部分最核心的研究數據和實驗樣本,成功逃離了主實驗室!她的目的地,極有可能是為了啟動或尋求庇護而前往——位於我們目前所在區域更深地下的‘b7生命線站’!”
林念笙博士——這個名字的出現,如同在無儘黑暗中驟然點亮的一盞微光燈,雖然光芒尚弱,卻清晰地指向了一個可能存在的希望方向!
“也就是說,這位林博士,可能掌握著抑製甚至逆轉‘融合’的關鍵技術或信息?”顧錦城眼神銳利如刀,瞬間抓住了核心,肩上的傷痛似乎也在這一刻被暫時遺忘。
“極有可能!”陳啟明用力點頭,語氣肯定,“從這些碎片化信息推斷,她的研究方向直接針對‘融合’的副作用和可控性!而且,日誌裡還隱晦地提到,‘羅蘭’直屬的特殊行動小組似乎也在尋找她,但目的不明,態度曖昧。結合剛才那個幸存者的異常反應,以及他能接觸到這份加密日誌的情況來看,他很可能曾是林博士研究團隊的助手,或者重要的知情者!”
新的目標,清晰而明確地出現了!他們不再是被動地追蹤一個虛無縹緲的信號,或是盲目地尋找出路,而是有了一個具體的、可能承載著人類生存希望的方向——找到林念笙博士,獲取抑製甚至逆轉“融合”的關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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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望的火種一旦點燃,即便微弱,也足以驅散部分盤踞在心頭的絕望與陰霾。
顧錦城強忍著肩頭因激動而再次傳來的刺痛,迅速整合信息,做出決斷,聲音恢複了往常的冷靜與權威:“目標變更!優先尋找一切關於‘b7生命線站’的路徑信息和入口。李振剛,集中掃描力,嘗試破解區域結構圖,尋找任何與‘b7’或‘生命線站’相關的標識或通道!威爾遜、趙青,提高警戒等級,那個隱匿的狙擊手很可能還在附近徘徊,等待下一次機會。陳工,繼續深入分析日誌,儘可能提取更多關於林博士、b7站以及潛在風險的信息。”
他回過頭,目光落在宋墨涵身上。她已經利落地收拾好醫療包,重新將步槍背在肩上,眼神恢複了屬於醫生的冷靜睿智和屬於戰士的堅毅果敢。隻是,當她的目光與他交彙時,那眼底深處,分明多了一些之前未曾有過的、複雜而深刻的東西——那是經曆過生死托付後無法割舍的羈絆,是一種無聲的承諾與守護。
“還能堅持嗎?”他問,這句話既是在詢問她的精神和身體狀態,也是在確認自己剛剛被重新包紮、依舊隱隱作痛的傷口是否會影響接下來的行動。
宋墨涵深吸一口氣,挺直了脊梁,迎著他的目光,聲音清晰而堅定:“我能。”
她的視線不由自主地落在他右肩那被潔白繃帶覆蓋、暫時不再滲血的位置,補充道,預期帶著不容置疑的專業與堅持:“你的傷口很深,肌腱和骨膜都有損傷,需要嚴格避免劇烈活動,並定期換藥觀察。在找到林念笙博士、獲得更安全的環境之前,你的健康與恢複,由我負責。”
這不是詢問或請求,而是宣告。是醫生對重要傷員的職責,是一個並肩作戰的夥伴對指揮官的保障,更是一個女人,對在自己心中占據特殊位置的男人,在這戰火硝煙、生死堅卜的險境中,立下的最樸素、也最堅定的誓言。
顧錦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複雜如同風暴前夕的夜空,蘊含著讚賞、信任、托付,以及一絲難以言喻的溫柔。他沒有再多說什麼,隻是伸出左手避開受傷的右肩),不是握手,而是有力地、鄭重地輕輕拍了拍她的臂膀。一個簡短卻充滿力量的動作,勝過千言萬語。
“好。”他沉聲應道,一個字,重若千鈞。
隊伍再次集結,目標明確,前路卻依舊籠罩在濃重的黑暗與未知之中。危機四伏,暗影潛行。但此刻,他們心中燃起了名為“林念笙”的希望之火,擁有了彼此之間在血火考驗中淬煉出的絕對信任,以及那在絕望土壤中悄然滋生、頑強生長的新生情愫。他們的腳步,因此而變得更加堅定,踏出的每一步,都朝著那微光指引的方向,義無反顧。
顧錦城與宋墨涵並肩走在隊伍中,一個是指引方向的銳利矛尖,一個是守護生命的堅韌後盾。繃帶之下,是疼痛的傷口,也是連接彼此命運、承載無聲誓言的紐帶;黑暗之中,是不離不棄的承諾,亦是於死亡絕境中破土萌發、向著渺茫希望頑強生長的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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