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時避難所並非房間,更像是由巨大管道坍塌後形成的扭曲金屬空腔。空氣裡彌漫著鐵鏽、塵土和一絲若有若無的、令人不安的黴變氣味。命令下達後的休整時間,並未帶來絲毫放鬆,反而因寂靜而顯得格外漫長,每一秒都像是被粘稠的黑暗膠著,沉重地壓在每個人的心頭。威爾遜和蘇婉的頭幾乎湊在一起,聲音壓得極低,對著便攜式終端上閃爍的結構圖和雜亂信號爭論、分析,試圖從那座“舊日榮光”的謎語中榨取一絲確切的線索。
角落裡,顧錦城背靠著那個相對穩固、冰冷刺骨的金屬櫃,緊閉雙眼。他試圖通過調整呼吸來壓製左肩傷口一陣陣灼熱的抽痛,以及隨之而來的、如同潮水般的虛弱感。低燒像是一層無形的紗布,裹住了他的思維,但他憑借強大的意誌力,牢牢鎖住眉宇間的鎮定,維持著隊伍主心骨應有的表象。他能清晰地感知到身旁那道目光——宋墨涵的視線,如同最精密的醫療儀器,一遍遍掃描著他的狀態,那目光裡蘊含的擔憂,幾乎凝成了實質。
宋墨涵的心確實在一點點下沉。作為一名經驗豐富的戰地醫生,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在這種極端惡劣、衛生條件為零的環境下,傷口感染和高燒意味著什麼。顧錦城不僅僅是隊長,他是這支瀕臨極限隊伍的魂,是凝聚所有人信念的旗幟。他若倒下,隊伍離分崩離析也就不遠了。她借著整理背包的掩護,再次清點醫療物資:抗生素告罄,鎮痛劑隻剩最後半支,消毒紗布也所剩無幾。絕望如同細密的蛛網,悄然攀上心頭,又被她強行扯斷。必須找到補給點,必須……她不敢去想那個“否則”。
就在這片死寂般的壓抑中,一直如同石雕般靠在入口縫隙處警戒的趙青,耳朵幾不可察地動了一下。他並未立刻出聲,而是將頭微微側向某個方向,凝神細聽了數秒,才用那把一貫缺乏起伏的聲線低語:“有聲音。”
兩個字,如同投入平靜死水的石子,瞬間激起了漣漪。威爾遜反應極快,立刻將戰術手電的光暈調到最暗,僅剩一點微光勉強照亮眾人腳下。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側耳傾聽。黑暗中,除了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和同伴壓抑的喘息,漸漸地,一絲極其微弱、斷斷續續的異響穿透了厚重的寂靜。
那不是怪物令人牙酸的刮嚓或嘶吼,而是……滴答……滴答……像是管道深處滲出的水珠墜落,夾雜著一種嘎吱……嘎吱……的、老舊金屬結構摩擦的細碎聲響,仿佛某個被遺忘的齒輪仍在固執地試圖運轉。
“不是那些東西。”趙青補充道,他的感知在長期極限環境中被磨礪得遠超常人,“像是……廢棄管道網的滲漏,還有……某種機械結構,年久失修,卡澀的摩擦。”
蘇婉的眼睛瞬間亮了起來,她幾乎是撲到自己的設備前,手指在虛擬鍵盤上飛快跳躍:“方向……來源方向……結合威爾遜掃描到的斷層結構和陳工破譯的‘舊日榮光’線索……‘管道中激蕩的回響’……對上了!很可能我們歪打正著,接近了某個舊時代的核心功能區!比如深埋地下的主供水加壓站,或者環境控製係統的循環樞紐!這些地方通常為了維持獨立運轉,會配有堅固的隔離結構和獨立的備用能源,甚至有直通地表的緊急維護通道!”
希望,如同風中殘燭般微弱的火苗,再次在每個人眼中搖曳升起,驅散了一絲濃重的陰霾。
“檢查裝備,五分鐘後出發。”顧錦城猛地睜開眼,聲音因乾渴和虛弱而沙啞,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他左手撐住冰冷的金屬櫃,試圖憑借自己的力量站起,但左肩傳來的撕裂劇痛和失血後的眩暈讓他身體不受控製地一晃。
一隻溫暖而堅定的手及時而穩固地扶住了他的右臂。是宋墨涵。她沒有說話,隻是用那雙在昏暗中亮得驚人的眸子看著他,那裡有關切,有擔憂,更有一種“我在這裡,與你共同承擔”的決絕。顧錦城與她對視了一秒,冰封般的眼神深處似乎有什麼東西鬆動了一下。他最終沒有拒絕這份攙扶,借著她的力道穩穩站定,低聲吐出兩個字:“謝謝。”
這聲“謝謝”很輕,卻仿佛帶著千鈞重量,沉沉地落在了宋墨涵的心上。她了解顧錦城,這個習慣將一切責任扛在自己肩上的男人,允許並接受她的扶持,這本身就是一種超越言語的信任與依賴。
隊伍再次悄無聲息地移動,像一群遊走在死亡邊緣的幽靈,沿著趙青指示的方向,在威爾遜繪製出的、如同迷宮般的狹窄結構縫隙中艱難穿行。這一次,氣氛更加凝重,對周圍任何細微聲響的警惕也提到了最高。黑暗中,隻有衣物摩擦牆壁的窸窣聲、壓抑的呼吸聲,以及那在耳邊逐漸放大的、如同指引般的水滴和金屬摩擦聲。
行進了約莫十分鐘,走在最前麵的趙青舉起拳頭,示意停止。戰術手電微光掃過前方,一個半掩在混凝土坍塌塊和扭曲鋼筋後的厚重金屬門顯現出來。門上覆蓋著厚厚的紅褐色鏽跡,但一個早已褪色、卻依然能辨認出的藍色十字標記,以及旁邊一行模糊的蝕刻小字:“b6區應急醫療點”,讓所有人的呼吸都為之一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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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療點!”陳啟明按捺不住驚喜,低呼出聲,聲音裡帶著絕處逢生的顫抖。
宋墨涵的眼睛瞬間迸發出耀眼的光彩。醫療物資!這正是隊伍,尤其是顧錦城,目前最急需的東西!
顧錦城強忍著因激動而加速心跳帶來的眩暈,迅速下達指令:“威爾遜,李振剛,警戒入口兩側,建立防禦線。趙青,探查內部,確認安全。蘇婉,掃描內部能量反應和生命跡象。宋醫生,陳工,準備接收物資,優先確認藥品狀態。”
趙青如同沒有重量的影子,從門縫滑入黑暗。片刻後,裡麵傳來一聲短促而特定的鳥鳴聲——安全信號。眾人魚貫而入。
這個應急醫療點空間不大,約二十平米,同樣布滿了災難和歲月留下的創傷。藥品櫃東倒西歪,玻璃碎片和乾涸變色的藥液痕跡隨處可見,大部分紙質標簽早已腐爛模糊,散發出一種混合著化學藥劑和黴變的怪味。希望仿佛瞬間被潑了一盆冷水。
但宋墨涵沒有放棄。她如同最執著的尋寶者,無視了那些明顯變質失效的藥瓶,目光銳利地掃過每一個角落。最終,她的視線定格在房間最內側,一個嵌進牆壁、看起來異常堅固的墨綠色金屬櫃上。櫃門被變形的框架卡住,李振剛上前,用撬棍和蠻力,伴隨著刺耳的金屬摩擦聲,才勉強將其打開。
櫃內,竟是幾盒真空包裝完好、印著災變前軍隊製式編碼的廣譜抗生素、強效鎮痛劑,還有未開封的無菌縫合包、大捆的消毒敷料和幾支密封在鋁管裡的高能營養針劑!
“找到了!”宋墨涵的聲音帶著難以抑製的激動,她小心翼翼地將這些堪比生命的物資取出,如同對待稀世珍寶般,迅速而專業地分類,納入自己早已空癟的醫療包。
就在她專注於清點時,靠坐在門邊、強打精神負責指揮警戒的顧錦城,身體微不可察地晃了一下。他的臉色在戰術手電的餘光下慘白如紙,額頭上滲出的冷汗彙聚成滴,沿著堅毅的臉頰滑落。他緊咬著牙關,下顎線繃得死死的,與一陣陣洶湧襲來的眩暈和劇痛頑強對抗。
宋墨涵眼角餘光瞥見他的異樣,心猛地揪緊。她立刻拿起剛找到的強效鎮痛劑和嶄新的繃帶、敷料,快步走了過去。
“隊長,你的傷口必須立刻重新處理。之前的包紮很可能已經被汗水和活動汙染,炎症在加重。而且,你需要更強的鎮痛來保持清醒和行動力。”她的語氣帶著醫生特有的、不容反駁的權威,同時也摻雜著一絲難以掩飾的焦灼。
顧錦城本能地想拒絕。他不想在此時消耗寶貴的時間,不想占用可能更需要的藥品,更不願在隊員麵前顯露絲毫脆弱。但當他抬起沉重的眼皮,對上宋墨涵那雙充滿了堅持、擔憂以及某種更深沉、幾乎要將他淹沒的情感洪流的眼睛時,所有拒絕的話語都卡在了喉嚨裡。他沉默著,幾不可察地點了點頭。
宋墨涵示意威爾遜用手電提供聚焦照明,然後蹲下身,動作極其輕柔地解開顧錦城左肩上那已被暗紅色血液和汗水浸透、散發出淡淡腥氣的舊繃帶。當傷口徹底暴露在光線下的那一刻,她的呼吸一窒。縫合線邊緣紅腫範圍擴大,雖然沒有明顯的膿液,但炎症反應顯然加劇了,傷口周圍的皮膚摸上去燙得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