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道深處的黑暗仿佛擁有了生命,濃稠、粘滯,沉甸甸地壓在每個人的胸口,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吞咽冰冷的墨汁。威爾遜手中那支光線被調到最暗的戰術手電,是這無垠黑暗中唯一微弱的心跳,光暈僅僅能照亮腳下幾步方寸之地——那裡是崎嶇不平、布滿碎礫和鏽蝕管道的危險區域。空氣中,鐵鏽與黴變的陳腐氣味更加刺鼻,但更令人不安的是那股若有若無、類似臭氧的怪異氣息,它像幽靈般纏繞著眾人,無聲地宣告他們正在接近一個可能仍在微弱運轉的、舊時代的鋼鐵心臟。
顧錦城的步伐比離開醫療點時穩健了些許,強效鎮痛劑和抗生素在他體內構築起一道脆弱的防線,暫時壓製了傷口那噬骨的劇痛和高燒帶來的眩暈浪潮。然而,緊挨著他行走的宋墨涵,卻能透過他手臂傳來的、幾乎無法察覺的細微顫動,清晰地感知到他體內正在進行的、無比激烈的抗爭。她沒有再伸手攙扶,隻是將彼此的距離保持在一個微妙而精準的區間——既能在他失去平衡的瞬間立刻施以援手,又維護著他作為隊長不容玷汙的尊嚴,也堅守著自己作為醫者“不拋棄、不放棄”的無聲誓言。她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掃描儀,時刻追蹤著他蒼白的臉色和額角不斷沁出的冷汗。
通道開始向下傾斜,坡度逐漸變陡,腳下鬆動的金屬碎片不時滾落,發出在死寂中能驚動一切的刺耳聲響,敲打著每個人緊繃的神經。趙青,這個隊伍裡最沉默的守護者,如同融入陰影的獵豹,始終走在最前方。他的身影幾乎與黑暗合一,隻有偶爾回眸時,眼中那反射手電微光的、鷹隼般的銳利,才提醒著眾人他的存在。
“注意腳下,結構不穩定。”趙青低沉的聲音從前方的黑暗中傳來,簡短,卻像冰錐刺破緊張的空氣。
就在這時,一陣細微的、令人牙酸的“嘎吱”聲從頭頂傳來,仿佛巨獸在磨礪爪牙。威爾遜反應極快,手電光柱猛地向上掃去——光暈中,一段早已扭曲變形的粗大管道,因隊伍經過的細微震動,連接處的鉚釘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崩裂、彈飛!那巨大的管道發出一聲不堪重負的呻吟,緩緩地、卻又帶著無可抗拒的雷霆之勢向下沉墜!
“後退!”顧錦城嘶啞的吼聲與他的動作同步爆發!幾乎出於本能,他猛地將離他最近的宋墨涵和陳啟明向後狠狠推開!與此同時,前方的趙青和李振剛也憑借驚人的反應速度,如同受驚的壁虎般向後疾躍!
“轟——!!!”
巨大的轟鳴吞噬了一切!沉重的管道如同山嶽崩塌,狠狠砸落在他們瞬息前站立的位置!整個通道劇烈震顫,漫天塵土混合著鏽渣衝天而起,巨大的回聲在狹窄的空間內瘋狂碰撞、疊加,震得人耳膜嗡鳴,頭腦發懵。碎塊和鋒利的金屬殘片如同暴雨般四散激射。
混亂中,宋墨涵被顧錦城那一推之力帶得踉蹌後退,險些摔倒,被身後的威爾遜一把扶住穩住身形。塵埃尚未落定,她甚至來不及道謝,心臟就像被一隻無形的手攥緊,猛地回頭尋找那個推開她的身影。塵土彌漫中,隻見顧錦城單膝跪地,右手死死撐住冰冷潮濕的地麵,左肩處,剛剛換上的潔淨敷料已被迅速洇開的暗紅色血跡染透。他的臉色在灰塵覆蓋下更顯慘白,冷汗順著鬢角滑落,留下清晰的痕跡,但他抬起頭時,那雙眼睛卻如同在寒潭中淬煉過的利刃,迅速掃過每一個隊員。
“有沒有人受傷?”他的聲音帶著強行壓抑痛楚後的沙啞,卻奇異地保持著令人心安的沉穩。
“沒事……”
“安全。”
“我很好。”……驚魂未定的回音陸續響起。萬幸,無人被直接擊中,隻是被落石和灰塵弄得有些狼狽,李振剛的手臂被飛濺的碎片劃了一道淺口,無關緊要。
然而,短暫的慶幸立刻被嚴峻的現實取代。那段墜落的管道不僅像一堵巨牆堵塞了大部分通道,更致命的是,它那龐大的重量似乎砸穿了下方本就脆弱的結構,在原本道路的旁邊,撕裂開一個黑漆漆的、邊緣猙獰的不規則裂隙!陰冷的風從裂隙深處倒灌出來,發出嗚嗚的悲鳴,如同連接著九幽地府。威爾遜將手電光小心翼翼地向內探去,光芒迅速被黑暗吞噬,深不見底,隻留下那風聲更顯詭譎。
“主路……被徹底堵死了。”李振剛仔細檢查後,聲音沉重得像是灌了鉛。
蘇婉立刻撲到她的便攜式探測設備前,手指在虛擬鍵盤上飛快舞動,屏幕上的數據流和結構圖飛速刷新,她的臉色也隨之越來越難看:“隊長,結構掃描顯示,前方至少五十米內的通道都因這次坍塌的連鎖反應變得極其脆弱,應力集中點遍布,強行通過……無異於自殺。”她頓了頓,指向那個新出現的裂隙,“這個裂隙……深度超過二十米,探測波反饋下麵有巨大的空腔結構,氣流活動非常明顯,可能……可能連接著更下層的管道網絡或者其他未知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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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條路,一條是通往死亡的絕路,一條是充滿變數的未知深淵。
絕境的陰霾再次籠罩下來,比周圍的黑暗更令人窒息。
顧錦城深吸一口氣,冰冷的空氣夾雜著塵土湧入肺葉,試圖壓下左肩那火燒火燎的撕裂感和因缺氧而產生的輕微眩暈。決策的重擔,如同千鈞巨石,壓在他傷痕累累的肩上。他目光掃過隊員——趙青的沉穩,李振剛的堅毅,威爾遜的可靠,蘇婉的專注,陳啟明眼底尚未熄滅的求知欲,還有……宋墨涵那強忍擔憂、竭力保持冷靜的眼神。
“走裂隙。”他的聲音斬釘截鐵,不容置疑,瞬間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未知意味著風險,但也意味著可能存在的生路。主路已斷,我們沒有時間,更沒有資本去賭那微乎其微的、清理通道而不引發二次坍塌的可能性。”
他的決斷力在此刻彰顯無遺。長期的生死與共、絕對的依賴與信任,早已將這種服從刻入每個人的骨髓。沒有質疑,隻有迅速的行動準備。
“我先下。”趙青一如既往,主動攬下最危險的任務。他沉默著取出特種繩索,在裂隙邊緣一塊看起來最為粗壯穩固的金屬結構上熟練地打好錨點,用力試了試承重,然後向顧錦城投去一個確認的眼神,隨即毫不猶豫地抓住繩索,身影一晃,便滑入了那深不見底的黑暗之中。
時間在等待中被無限拉長。上麵的人隻能聽到繩索與岩壁摩擦傳來的細微“沙沙”聲,以及自己胸腔裡如擂鼓般的心跳。宋墨涵不自覺地將手按在醫療包上,那裡裝著剛剛獲得的、無比寶貴的藥品,她的目光緊緊鎖定在漆黑的裂隙入口,仿佛要穿透那濃重的黑暗,看到下方的情況。她既擔心趙青的安危,更憂心顧錦城的狀態——他剛才那一下爆發性的發力,傷口情況絕對惡化了,那不斷擴大的血跡就是明證。
幾分鐘後,緊繃的繩索傳來三下有規律的、沉穩的拉動——是趙青發出的代表“安全,可以下降”的信號。
“依次下去,注意速度和間距,保持絕對警戒!”顧錦城立刻下令,聲音因忍痛而略顯緊繃。
李振剛、威爾遜、陳啟明、蘇婉依次抓住繩索,熟練地滑入裂隙。輪到宋墨涵時,她深吸一口氣,再次看向顧錦城,眼神裡的擔憂幾乎要滿溢出來。
“我沒事,你先下。”顧錦城朝她點了點頭,語氣刻意放得平穩,甚至試圖擠出一個安撫性的微笑,但那笑容在蒼白的臉上顯得有些僵硬。
宋墨涵知道此刻任何遲疑都是奢侈,她深深看了他一眼,仿佛要將他的身影刻入心底,隨即利落地抓住冰冷的繩索,縱身滑下。裂隙中陰冷的風裹挾著濃重的潮濕和更濃烈的鐵鏽味撲麵而來,幾乎讓她窒息。下降了約十幾米,她的腳終於觸到了堅實但有些濕滑的地麵。趙青有力的手臂在一旁及時扶住了她,幫她穩住身形。
最後,隻剩下顧錦城。他望著那漆黑的洞口,深吸一口氣,將繩索在相對完好的右手和腰腹間繞了一圈,主要依靠右臂和核心力量,開始艱難地下降。左肩的傷口每一次輕微發力都傳來撕裂般的劇痛,眼前陣陣發黑,他死死咬住牙關,額頭上青筋暴起,汗水如同溪流般順著下頜線不斷滴落,融入下方的黑暗。就在他下降到一半,手臂因持續發力而開始微微顫抖時,左肩肌肉一陣不受控製的劇烈痙攣,讓他左臂瞬間脫力,身體猛地向下一墜!
“隊長!!”下方一直仰頭緊張關注的眾人齊聲驚呼,心提到了嗓子眼!
千鈞一發之際!一隻如同鐵鉗般穩健的手猛地從旁伸出,死死抓住了他的右臂——是早已全身戒備、目光從未離開過繩索的趙青!幾乎在同一瞬間,另一雙溫暖卻異常堅定的手也立刻穩穩托住了他的腰背——宋墨涵幾乎在顧錦城下墜預兆出現的瞬間就已經衝了過來!
兩人默契合力,如同最精密的機械,穩穩地將顧錦城承接了下來。當他的雙腳終於踩到濕冷的地麵時,一陣強烈的虛脫感襲來,身體不受控製地晃了一下。宋墨涵立刻毫不猶豫地用自己單薄卻在此刻顯得無比堅定的身軀支撐住了他大部分重量。
“你的傷……”宋墨涵的聲音帶著無法抑製的顫抖,扶著他靠坐在一旁相對乾燥的管道壁上,伸手就要檢查他肩頭那刺目的血跡。
顧錦城卻一把抓住她的手腕,阻止了她的動作。他的掌心依舊滾燙得嚇人,聲音因極度的痛苦和虛弱而低啞不堪:“沒事……隻是脫力。聽著,沒時間了,抓緊休整,立刻探查環境!”他比誰都清楚,在這個危機四伏的鬼地方,多停留一秒,就可能多一分致命的危險。
宋墨涵看著他慘白如紙的臉頰和因緊抿而失去血色的嘴唇,深知他隻是在憑借驚人的意誌力硬撐。但她同樣無比明白任務的緊迫性和當前處境的危險。她強壓下鼻尖的酸楚,迅速從醫療包裡取出水壺,遞到他乾裂的唇邊,看著他勉強咽下幾口清水。隨即,她又拿出那支珍貴的能量針劑,準備給他注射,希望能為他補充一點體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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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這時,一直在利用設備探查周圍環境的蘇婉,發出了低低的、充滿難以置信意味的驚呼:“天啊……你們看……看那邊……”
威爾遜聞聲,立刻將手中的戰術手電光調到最亮,一道粗大的光柱如同利劍般刺破濃重的黑暗,順著蘇婉所指的方向橫掃過去。光芒所及之處,一個令人震撼的場景緩緩揭開了神秘的麵紗——
這是一個巨大到超乎想象的地下穹隆空間,其規模遠超他們之前見過的任何避難所或管道樞紐。無數粗壯無比、鏽跡斑斑的金屬管道,如同神話中支撐世界的巨樹根係,從高聳的穹頂和四周廣闊牆壁延伸出來,瘋狂地交錯、纏繞、彙聚,最終如同百川歸海,全部連接向空間中央那個龐然巨物——那是一個巨大無比、造型充滿舊工業時代粗獷、強悍美感的機械結構,雖然覆蓋著厚厚的、如同曆史塵埃般的鏽跡和汙垢,但那龐大的泵體輪廓、複雜的閥門口以及縱橫交錯的鋼結構支架,無不昭示著它昔日的輝煌與強大。它靜靜地矗立在黑暗之中,如同一個陷入永恒沉睡的鋼鐵巨獸,散發著古老、沉重、而又令人心生敬畏的壓迫感。
“中央循環水泵站……核心主泵……我們……我們真的找到了!”陳啟明的聲音因極度的激動和敬畏而微微顫抖,眼中閃爍著近乎朝聖般的光芒。這一刻,所有的艱辛、危險似乎都找到了意義。
希望,如同在漫漫長夜中驟然點燃的熊熊火炬,瞬間驅散了絕望的陰霾,照亮了每一張疲憊而臟汙的臉龐,點燃了眼底深處的光芒。
然而,趙青那冰冷得如同寒鐵互磨的聲音,卻再次無情地將眾人從短暫的喜悅中拉回殘酷的現實:“有動靜。不是機械運轉聲。”
瞬間,所有聲音消失!眾人的呼吸幾乎停滯,武器悄然出鞘或上膛,發出一片細微卻殺氣騰騰的金屬摩擦聲。所有警惕的目光,如同探照燈般射向四周被黑暗籠罩的管道叢林深處。從那些巨大管道的陰影後麵,傳來了一陣細微的、密集得令人頭皮發麻的窸窣聲,像是無數節肢動物在同時爬行,並且這聲音正從四麵八方傳來,迅速靠近!
“準備戰鬥!”顧錦城用儘全身力氣強撐著站起身,拔出了腰間的配槍,他的身體或許搖搖欲墜,但那雙眼睛卻重新燃起了如同鷹隼般銳利的光芒,那股屬於領袖的、不容置疑的強大氣場再次籠罩全場,給予所有人支撐。他幾乎是下意識地、艱難地移動了一步,將正在他身旁的宋墨涵,護在了自己身後一個相對安全的、靠近岩壁的角落。
宋墨涵感受著他並不寬闊、甚至因傷痛而微微顫抖的背影傳來的堅定力量,看著他肩背上那片刺目的鮮紅仍在緩慢擴散,心中仿佛打翻了五味瓶,百感交集。有對未知危險的深切恐懼,有曆儘千辛萬苦終於找到目標的巨大欣喜,但更多的,是一種難以言喻的、混合著心疼、酸楚與無比堅定的複雜情感。在這個被死亡與絕望籠罩的冰冷世界裡,這個願意一次次用生命去守護她的男人,他的生命,同樣也需要她用儘一切去守護。
她緊緊握住了手中那柄鋒利的手術刀——這既是救死扶傷、帶來生機的神聖工具,在此刻,也成為了她扞衛彼此生命、對抗黑暗的最終武器。
黑暗中,那令人毛骨悚然的異響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而他們之間,那在血與火、生與死的殘酷考驗下反複淬煉出的情感與羈絆,早已無需更多蒼白的言語。一次次毫不猶豫的守護,一次次毫無保留的依賴,早已將這份超越生死的眷戀,凝結成了世間最堅固、最無聲的誓言。
微光雖弱,卻足以照亮彼此前行的路,以及深藏於心底那最柔軟的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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