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過標誌著“b7”的狹窄通道，仿佛跨過了一道生與死的界限。身後廊道裡密集的槍聲、怪物的嘶鳴以及牆體剝落的轟鳴，驟然被削弱成模糊的背景噪音，如同來自另一個世界的回響。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沉甸甸的、幾乎能壓迫耳膜的寂靜。在這片死寂中，隻有眾人劫後餘生般粗重的喘息、軍靴踏在厚重積塵上發出的“沙沙”聲，以及擔架上，顧錦城偶爾無法抑製的、從喉嚨深處擠出的痛苦悶哼，在封閉的空間裡清晰地回蕩，敲打著每個人的神經。
通道不長，儘頭是一扇嚴重變形、向內凹陷的合金氣密門，仿佛曾被巨力撞擊過，此刻勉強半開著，露出後麵更深沉的黑暗。許泊明抬起右手，握拳，示意隊伍停止前進。她沒有立即進入，而是側身貼在門框邊緣，從戰術背心裡取出一個巴掌大的、帶有微型屏幕的探測器，小心翼翼地探入門內。屏幕上的數據飛快跳動，發出極其微弱的綠光，映照著她頭盔下緊繃的下頜線。幾秒後，她關閉探測器，對威爾遜做了一個“安全，但保持警惕”的手勢。
威爾遜點頭，打了個手勢，隊伍才魚貫而入。
門後是一個相對完好的小型設備間，麵積比之前的臨時休整點稍大。牆壁上裸露著粗大的管線和顏色各異的電纜，一些地方覆蓋著厚厚的、不知名的汙垢。角落裡堆放著幾個覆滿灰塵、甚至結著少許白色菌絲的板條箱。牆壁一側嵌著的環境控製麵板屏幕已然碎裂，蛛網般的裂紋後是毫無聲息的黑暗。空氣中彌漫著一股陳腐的金屬鏽味和淡淡的、類似臭氧的怪異氣息，但整體結構看起來還算穩固，暫時提供了一個寶貴的喘息之所。
“安全。在這裡休整十分鐘。”威爾遜的聲音帶著激戰後的沙啞和疲憊，他迅速而高效地分配任務，目光掃過每一個隊員，“趙青，警戒入口，建立簡易防禦線。李振剛，檢查周邊，確認有無其他通道或潛在威脅。林工，看看那些箱子裡有沒有能用上的東西，特彆是能源、醫療或信息存儲類。蘇婉，協助宋醫生，準備飲水。”
命令下達，眾人立刻如同精密的齒輪般開始運轉。李振剛和林逸飛一左一右，開始謹慎地檢查這個小小的避難所，槍口始終隨著視線移動。趙青則迅速在通道入口處架設了最後一個動作感應器，然後持槍而立，眼神銳利如鷹，不敢有絲毫鬆懈。
宋墨涵幾乎是在進入安全區的瞬間就撲跪在擔架旁，第一時間檢查顧錦城的情況。強效鎮靜劑讓他暫時脫離了那令人心碎的痙攣狀態，但監測儀屏幕上依然不穩定、時而尖銳波動的生命體征數據，和他即使在昏迷中依舊緊鎖的眉頭、蒼白嘴唇上被咬出的深深齒痕，都像一根根燒紅的鋼針，反複穿刺著宋墨涵的心臟。她小心地用濕潤的紗布擦拭他臉上濺到的汙穢和冰冷的冷汗，動作輕柔得仿佛在擦拭一件稀世易碎的珍寶，口中無意識地低聲呢喃著隻有她自己能聽清的安慰話語。
許泊明靠在離入口不遠處的牆壁陰影裡，這個位置既能觀察到門外通道的情況，也能將室內大部分動靜收入眼底。她默默地擦拭著那把救了宋墨涵的、造型奇特的手槍，動作熟練而專注，仿佛在進行某種儀式。然而，她那看似低垂的眼簾下，目光卻時不時地、難以察覺地掃過擔架上的顧錦城和守在一旁的宋墨涵。她那句關於“暗紫色血液”的冷靜問話，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宋墨涵心中持續漾開一圈圈不安的漣漪。
“威爾遜隊長，”宋墨涵抬起頭，聲音因極度疲憊和焦慮而顯得微弱，卻帶著一名醫生和妻子不容置疑的堅持，“我們必須儘快到達具備手術條件的醫療站。他的情況……我懷疑感染正在侵蝕他的神經係統，可能在持續惡化。”許泊明之前透露的信息，讓她心中的警鈴達到了頂點。
威爾遜走過來，高大的身軀在宋墨涵身邊投下陰影。他蹲下身，仔細查看了顧錦城的情況，又看了看監測儀上令人憂心的數據，眉頭緊緊鎖成了一個“川”字。“我明白，宋醫生。我比任何人都希望顧隊能挺過去。”他的聲音低沉，“但前麵的路不會更輕鬆。b7節點隻是一個中轉區域，根據地圖顯示，通往核心醫療區還需要穿過至少兩個類似之前的複雜廊道，而且……”他頓了頓，目光轉向陰影中的許泊明，帶著征詢，“許工程師，根據你對‘燭龍’基地現狀的了解，我們離最近的、可能還具備深度治療和檢測條件的醫療站還有多遠？路徑情況如何？”
許泊明收起槍，邁步走到威爾遜鋪開在膝蓋上的、更加簡略但標注了危險區域的電子地圖前。她的指尖帶著戰術手套粗糙的質感，在一個微弱閃爍代表他們位置的紅點附近劃動：“我們現在在這裡，b7節點東側設備間。理論上，最近的是‘燭龍’基地的第三醫療中心，它的主入口就在節點c1附近。直線距離不遠，但路徑……”她的指尖毫不猶豫地點向一片被標記為刺眼深紅色的區域，“幾乎必然要擦著主孵化區的邊緣過去。那裡的‘巡獵者’密度和活性，是我們剛才經曆的b6廊道的數倍。並且，根據我之前的觀察記錄，那裡存在高強度的精神乾擾場，以及……可能出現更具攻擊性、形態更不穩定的‘畸變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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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畸變體？”李振剛檢查完角落，走過來沉聲問道，臉色凝重。
“可以理解為被‘低語’深度侵蝕、發生二次甚至多次突變的個體，”許泊明語氣平淡，卻帶著一種描述事實的冰冷，“力量、速度、再生能力遠超普通‘巡獵者’，有些甚至……保留部分生前執念，行為更難預測。”她的話讓設備間的溫度仿佛又下降了幾度。
“沒有其他迂回路線了嗎？”林逸飛忍不住插嘴，他剛剛撬開一個板條箱，裡麵是一些鏽蝕的工具和斷裂的數據線。
許泊明沉默地搖了搖頭，她那被頭盔陰影遮擋大半的臉上，看不出什麼表情，但緊抿的、缺乏血色的嘴唇，已經透露了唯一的答案。絕望的氛圍如同實質的蛛網，纏繞上每個人的心頭。
就在這時，林逸飛在另一個稍小的、帶有生物活性標識的金屬箱前停下了動作，他用隨身的多功能探測筆掃描了一下鎖扣，發出一聲低呼：“對長！有發現！這個箱子密封性完好！”
眾人的目光瞬間被吸引過去。林逸飛小心翼翼地利用工具撬開已經有些變形的箱蓋，裡麵赫然是碼放整齊的醫療物資！雖然落滿了灰塵，但透明的包裝和清晰的標簽顯示它們保存相對完好。上麵模糊地印著醫療十字標誌和“燭龍基地三級應急”的字樣。
“是醫療箱！”宋墨涵眼中瞬間爆發出希望的光芒，她幾乎是踉蹌著撲了過去。
箱子被迅速完全打開。裡麵物品還算齊全：基礎包紮敷料、多種型號的注射器、雖然部分藥品因年代久遠或環境問題已失效變色，但宋墨涵憑借專業眼光，很快找到了幾盒密封在真空鋁箔袋內的廣譜抗感染藥劑、高濃度能量補充劑，甚至還有三支標注著“強效抗毒血清實驗型）”和兩支“神經穩定劑kiv）”的藍色安瓿瓶！
“太好了！這些……這些能暫時穩定他的生命體征，對抗感染，為我們爭取時間！”宋墨涵的聲音帶著哽咽的喜悅，她立刻拿出一支神經穩定劑，動作利落地撕開無菌包裝，準備連接到顧錦城的靜脈輸液管上。
然而，就在她捏住安瓿瓶瓶頸，準備掰開的瞬間，許泊明卻再次開口，聲音帶著一種奇異的、仿佛金屬摩擦般的阻滯感：“等等。”
宋墨涵動作一僵，不解地看向她。
許泊明快步走近，沒有直接搶奪，而是用一種不容置疑的眼神示意宋墨涵將藥劑遞給她。宋墨涵猶豫了一下，還是遞了過去。許泊明拿起那支標注著“kiv”的神經穩定劑，對著從趙青肩頭燈折射過來的昏暗光線仔細看了看標簽上的微小批號和成分代碼，然後又極快地、幾乎難以察覺地放到鼻尖前輕輕嗅了嗅，她的眉頭越皺越緊，眼神銳利如刀。
“這藥劑……成分可能有問題。”她看向宋墨涵，眼神複雜，裡麵混雜著警惕、回憶帶來的痛楚，以及一絲……不易察覺的憐憫，“‘燭龍’基地在淪陷末期，秩序崩潰，很多標準物資，尤其是涉及神經係統的藥劑，為了對抗無處不在的‘低語’精神侵蝕，被後勤或研究部門私自混入了一些……未經長期臨床驗證、甚至是從未知樣本中提取的拮抗成分。這些成分對尚未被感染的普通人可能無效甚至產生輕微副作用，但對已經被感染、體內存在異種基因片段的人使用……”
她的話沒有說完，但意思不言而喻——可能會像催化劑一樣，引發不可預知的惡性反應，加速顧錦城的異變進程，或者直接導致腦死亡。
宋墨涵的手僵在半空，指尖冰涼，冷汗瞬間濕透了後背的作戰服。她是一名受過嚴格訓練的醫生，她的本能是相信科學、相信規範流程和藥品說明書。但在這個一切常識都被顛覆的詭異之地，許泊明這個從地獄深處掙紮歸來的“前輩”，用她那浸滿血與火的生存經驗，向她展示了另一套殘酷的、卻可能更接近真相的“規則”。
“你有多大把握？”威爾遜沉聲問道，他的目光在許泊明和藥劑之間來回掃視。
“無法完全確定。”許泊明回答得異常乾脆，沒有絲毫誇大，“基地後期很混亂，不同批次的藥品配方可能有差異。但我親眼見過……我的隊友，一個被‘巡獵者’爪尖劃傷手臂的偵察兵，在使用了類似標號的神經穩定劑後，不到一小時，瞳孔完全變為灰白色，徹底失去理智，瘋狂攻擊身邊的所有人，力量大得驚人……我們不得已……”她的聲音第一次出現了一絲微不可察的顫抖，隨即被她強行壓下，“選擇權在你，宋醫生。是遵循你熟悉的醫學常識，還是相信我這個‘幸存者’的……血的教訓。”
抉擇的重擔，如同千斤巨石，轟然壓在了宋墨涵脆弱的肩膀上。一邊是近在咫尺、可能挽救丈夫生命的希望之光，另一邊是許泊明描述的、可能導致萬劫不複的深淵陷阱。她低頭看著顧錦城因痛苦而扭曲卻依舊棱角分明的麵龐，想起他平日裡作為隊長指揮若定的堅毅，想起他在訓練場上揮汗如雨的可靠背影，想起他私下裡對自己那份笨拙卻真摯的、藏在嚴厲要求下的溫柔守護。他們是戰友，是伴侶，在這生死懸於一線的邊緣，她的每一個決定，都直接關乎他的存亡，關乎這個隊伍是否還能擁有他們的指揮官和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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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仿佛凝固。幾秒鐘的沉默，漫長得如同幾個世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