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錦城那一聲微弱的“墨涵”,如同在極寒堅冰上鑿開的一道裂隙,底下湧出的不僅是生機,更是灼熱的情感。隔離艙室內,原本凝重得幾乎要凝結的空氣,似乎被這聲呼喚攪動,開始緩慢地流動起來。低沉的“諦聽”聲波仍在持續嗡鳴,但此刻聽在眾人耳中,已不再是無情的送葬挽歌,而是化為了與頑固毒素搏鬥、為生命不屈而奏響的激昂戰歌。希望,不再是渺茫的星光,而是真切地、溫暖地降臨了。
宋墨涵緊握著顧錦城的手,淚水無聲地順著臉頰滑落,但她嘴角卻抑製不住地向上彎起,形成一個帶著淚痕的、極其動人的笑容。她沒有去擦拭眼淚,任由這份失而複得的喜悅和長久緊繃後的釋放肆意流淌。她能清晰地感覺到,他掌心的溫度雖然依舊低於常人,卻不再是之前那種滲入骨髓、令人絕望的冰冷。一絲微弱但持續不斷的熱力,正從兩人緊密交握的掌心傳遞過來,如同寒冬過後,大地深處湧出的第一股暖流。
“他穩定住了!”威爾遜博士的聲音帶著連續奮戰後的沙啞和難以掩飾的亢奮,他緊盯著監護儀屏幕上跳動的曲線和數字,“生命體征各項參數正在緩慢回升!心率、血壓、血氧飽和度……雖然仍在危險區間,但趨勢是好的!最關鍵的是,神經毒素濃度下降了百分之八!效果顯著!‘諦聽’起效了!”他揮舞了一下拳頭,這個平日裡嚴謹甚至有些刻板的德裔專家,此刻也難掩激動。
一直強撐著的周老,終於允許自己卸下千斤重擔,緩緩坐倒在旁邊的椅子上,長長地舒出了一口積壓在胸口的濁氣。他抬手用力揉了揉布滿血絲、酸澀不已的眼睛,對同樣麵露疲憊但眼神亮晶晶的許泊明吩咐道:“泊明,維持當前聲波參數,持續監控各項數據。最危險的爆發期算是扛過去了,但接下來是更考驗耐力的持久戰。我們需要他的身體慢慢適應這種清除過程,並協同自身免疫係統反擊。不能急,一絲一毫都不能出錯。”
“明白,老師!”許泊明的聲音輕快了不少,手指在控製麵板上熟練地設定了維持程序,確保“諦聽”係統穩定運行。他偷偷看了一眼床邊緊握雙手的兩人,心中暗歎:或許,科學無法解釋的信念力量,在這場戰役中同樣至關重要。
陳劍走到已收拾好裝備箱的蘇宛身邊,低聲道:“蘇博士,辛苦了。這次多虧了你。”
蘇宛依舊是那副清冷模樣,聞言隻是淡淡點頭:“分內之事。顧隊長的潛意識壁壘比數據庫預判的更加堅固,或者說……他有著極強的求生意誌。”她頓了頓,目光轉向依舊守在床邊、仿佛與世界隔絕的宋墨涵,眼神中帶著一絲專業的評估與不易察覺的讚賞,“宋醫生作為‘錨點’的作用,超出了預期。她的情感連接和生物反饋信號,是穿透顧隊長意識迷障的關鍵導引。後續的心理重建和潛在創傷應激乾預,宋醫生依然是不可替代的核心。”
她看向陳劍,語氣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專業性:“不過,為了製定長期、有效的心理康複方案,我需要最高權限,調閱顧錦城隊長近三年來所有詳細任務簡報、戰後心理評估報告,以及……他在‘黑星’事件後的全部封閉治療記錄。”
陳劍瞳孔微不可察地一縮。“黑星”事件,那是龍焱戰隊,也是顧錦城個人檔案裡保密等級最高、最為慘烈的一頁。蘇宛直接點明,意味著她不僅知道,而且可能深度介入過後續處理。他立刻收斂心神,沉聲道:“我會立刻向秦將軍申請,儘快將權限對你開放。”這位背景成謎、能力出眾的心理專家,果然是基地高層在關鍵時刻才會動用的“秘密武器”之一,她的到來,無疑為顧錦城未來的全麵康複增加了一份沉甸甸的保障。
林浩軒已經興奮地湊到床邊,看著顧錦城雖然依舊昏迷但眉宇間明顯舒展開、不再痛苦扭曲的麵容,搓著手,幾乎要喜極而泣:“老大就是老大!閻王爺那兒都敢闖個來回!我就知道……”
陳劍瞥了他一眼,沉聲打斷:“浩軒,彆高興太早。毒素對神經和肌體的損傷是實質性的,康複過程絕不會短,甚至可能留下後遺症。”他語氣嚴肅,帶著指揮官應有的冷靜,“通知下去,龍焱戰隊日常訓練、戰備輪值及一切事務,暫由副隊長趙強全權負責。沒有我的直接命令,任何人不得以任何理由打擾顧隊長休養。違令者,軍法處置!”
“是!參謀長!”林浩軒立刻收斂了笑容,挺直腰板立正應答,意識到自己有些忘形,趕緊快步出去傳達命令。他知道,老大倒下的這段時間,龍焱的天不能塌,他們這些兄弟必須把擔子扛起來。
艙室內重新安靜下來,隻剩下生命監護儀規律而令人安心的滴答聲,以及“諦聽”係統低沉穩定的嗡鳴。宋墨涵仿佛沒有聽到周圍的對話,依舊保持著俯身的姿勢,輕輕用濕潤的棉簽蘸著溫水,細致地擦拭顧錦城額角、脖頸滲出的細密冷汗。她的動作輕柔得如同羽毛拂過,眼神專注得像是在對待一件失而複得的稀世珍寶。隻有從他掌心傳來的、逐漸堅實的溫度,才能稍稍安撫她內心深處那尚未完全散去的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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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老休息片刻,恢複了些精神,起身走到宋墨涵身邊,拍了拍她的肩膀,語氣溫和卻不容拒絕:“小宋,你已經守了超過三十六個小時了,精神和體力都到了極限。去休息一下,哪怕隻是幾個小時。這裡交給值班醫護。他現在暫時脫離了最危險的階段,身體需要的是時間和自身修複機製慢慢工作,你守在這裡,他也感覺不到。”
宋墨涵卻堅定地搖了搖頭,目光始終焦著在顧錦城臉上,聲音雖輕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持:“周老,我沒事。真的。我想……等他下次清醒過來,第一眼就能看到我。”她頓了頓,補充了更具說服力的專業理由,“在意識模糊和初步清醒的交替階段,熟悉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種強大的安撫和定位。我這個‘錨點’,不能在他可能再次迷失的時候輕易離開。”
周老看著她眼中那混合著深情與職業信念的堅毅光芒,深知再勸無用,隻能歎了口氣,無奈地搖了搖頭。他知道這對年輕人在屍山血海中攜手走來的感情,早已超越了普通的伴侶。在這危機四伏的末世,這份毫無保留的信任與守護,是如此珍貴而耀眼。他轉而低聲吩咐旁邊的護士,準備好更容易吸收的營養劑和平衡電解質的功能飲料,放在保溫裝置上,以備顧錦城下次清醒時能第一時間補充能量。
時間在寂靜中緩慢流淌。期間,監護儀上的數據如潮水般時有起伏,偶爾的心率失常或血壓波動都讓宋墨涵的心隨之揪緊,但總體趨勢堅定地向著好的方向發展。宋墨涵寸步不離,隻在必要時才短暫離開解決個人問題,隨即又快步步返回床邊,重新握住他的手,仿佛那是連接她與這個世界的唯一纜繩。她握著他的手,時而低聲絮語,講述基地裡最近發生的瑣事——哪個調皮的孩子又闖了禍,食堂終於嘗試種植的新品種蔬菜味道如何,天空偶爾飛過的候鳥隊形……時而,她隻是靜靜地看著他,用目光一遍遍描摹他硬朗的眉骨、緊閉的雙眼、線條利落的下頜,仿佛要將他的模樣更深地刻入心底。
數個小時在煎熬與期盼中過去。終於,在一聲壓抑著痛苦的輕微呻吟中,顧錦城濃密的睫毛再次顫動起來,眉心也因身體各處傳來的疼痛而蹙緊。
宋墨涵立刻屏住呼吸,湊近他,柔聲喚道:“錦城?能聽到我嗎?”
顧錦城沉重的眼皮緩緩抬起,這一次,他的眼神雖然依舊被巨大的疲憊籠罩,卻少了之前的渙散和空洞,多了一絲清明的掙紮和對現實的感知。他似乎在努力對抗著沉重的眩暈感,視線艱難地聚焦,最終定格在宋墨涵寫滿擔憂、期待與深深倦意的臉上。
“墨……涵……”他的聲音比之前清晰了一些,但依舊沙啞乾澀得厲害,如同粗糙的砂紙摩擦過喉嚨。
“我在!一直在這裡!”宋墨涵立刻回應,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她迅速將準備好的吸管杯湊到他乾裂的唇邊,小心地、一點點喂他喝下幾口溫熱的電解質水。
微甜的溫水潤過灼痛的喉嚨,帶來一絲舒緩。顧錦城喉結滾動,咽下液體,似乎恢複了一點力氣。他下意識地想動一下僵硬的身體,這個微小的嘗試立刻牽動了腹部的重傷,劇痛如同電流般竄遍全身,讓他控製不住地悶哼一聲,額頭上瞬間沁出細密的冷汗。
“彆動!”宋墨涵急忙按住他未受傷的肩膀,語氣帶著醫生特有的嚴厲和不容置疑,“傷口很深,差一點就傷及核心臟器,剛完成縫合不久,你不想讓它再裂開,前功儘棄吧?”她的眼神緊緊鎖住他,帶著後怕的餘悸。
顧錦城停止了動作,順從地放鬆下來。他的目光緩緩掃過周圍充滿科技感的醫療環境,各種閃爍的儀器,最後重新落回宋墨涵那雙布滿血絲、下方帶著濃重青影的眼睛,以及她因長時間勞累而略顯蒼白的臉上。他沉默了幾秒,那雙深邃的眼眸中,銳利的洞察力正在迅速回歸,一絲複雜的心疼、了然和深沉的歉意閃過。他太了解她了,能從她極力掩飾卻無法完全消除的疲憊痕跡中,精準地推斷出自己之前的情況有多凶險,以及她為了守護他,經曆了怎樣不眠不休的煎熬。
“……嚇到你了。”他低聲說,不是疑問,而是帶著沉重分量的陳述。這句話裡,包含了他對自己身處險境讓她擔憂的愧疚。
宋墨涵鼻尖一酸,強忍了許久的淚水差點再次決堤。她猛地彆開臉,快速眨了眨眼,將濕意逼回,才轉回頭,故意板起臉,用一種近乎凶狠的語氣說道:“是啊,嚇死我了。顧大隊長,下次能不能換個溫和點的方式證明你命硬?比如……在體能測試裡破個記錄什麼的?”
顧錦城看著她故作凶狠、卻難掩眼底紅暈的模樣,嘴角極其微弱地、幾乎難以察覺地向上牽動了一下。那是一個屬於他的、帶著深深歉意、無奈和無限安撫意味的、幾乎不成形的笑容。他放在身側、未受傷的左手手指微微動了動,似乎想抬起來,碰碰她的臉頰,抹去那並不存在的淚痕,卻因為極致的虛弱和無處不在的疼痛而未能如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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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墨涵敏銳地察覺了他這個細微的意圖。她沒有絲毫猶豫,主動伸出手,輕輕握住了他那隻布滿薄繭、骨節分明的大手,將他的手掌輕輕貼在自己溫熱的臉頰上。刹那間,他微涼的手背與她臉頰的溫度交融,無聲地傳遞著比千言萬語更深刻的情感。無需更多言語,所有的恐懼、等待、堅守與失而複得的狂喜,都在這一觸碰中得到了慰藉。
“感覺怎麼樣?除了傷口疼,還有哪裡特彆不舒服?”宋墨涵迅速回歸醫生角色,仔細詢問,同時目光掃過監護儀,確認數據穩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