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子笑了：“醫生，您知道在戰場上，我們最相信的是什麼嗎？”
宋墨涵搖頭。
“不是裝備，不是戰術，是指揮官的判斷和戰友的支援。”虎子看向玻璃觀察窗外的顧錦城，又看回宋墨涵，“我相信你們，就像相信我的隊長和軍醫。請開始吧。”
試驗在當天下午進行。
實驗室被改造成無菌環境，宋墨涵親自操作注射器，將含有靶向納米顆粒的製劑注入虎子手臂。顧錦城站在觀察區，通過神經連接共享宋墨涵的感知——這是李維正的建議，指揮官的戰略直覺或許能在關鍵時刻提供不同視角。
納米顆粒進入血液循環，監測屏上亮起綠色的軌跡線。一切正常，藥物載體正按照設計路徑向模擬病灶區域移動。
但在第七分鐘，意外發生了。
虎子的生命體征突然波動，監測儀發出柔和的警報聲。納米顆粒沒有在目標區域停留，而是繼續向肝臟區域聚集——那裡正是之前碎片標記的位置。
“標記與納米顆粒發生了我們沒有預料到的相互作用。”宋墨涵快速分析數據，“它們在形成某種……複合結構。”
“危險嗎？”顧錦城通過連接問，他能感覺到宋墨涵高度集中的神經活動，像精密儀器全速運轉。
“還不確定。虎子的肝功指標正常，但複合結構在吸收生物場能量……”宋墨涵話音未落，虎子突然睜開眼睛。
但這一次，他的眼神是清明的，甚至帶著驚奇：“宋醫生，我……我能看到。”
“看到什麼？”
“能量流動。”虎子描述著難以言喻的體驗，“在我身體裡，有金色和銀色的光點在移動，它們在肝臟那裡彙合，變成了一種溫暖的白色……很舒服，像冬天曬太陽。”
宋墨涵立刻調取虎子的神經視覺信號，結果讓她震驚：虎子真的在“看到”生物場能量流動！碎片標記與人類納米技術的意外結合，竟然短暫賦予了他感知微觀生物場的能力！
“記錄所有數據！”李維正在觀察區激動得聲音發顫，“這是前所未有的發現！兩種文明的科技在人體內自然融合，產生了超越設計的功能！”
三小時後，複合結構自然分解，虎子的特殊視覺逐漸消失。但檢查顯示，他的肝臟功能指標不僅完全正常，甚至比試驗前有所改善——那些納米顆粒在標記的引導下，完成了一次自發的細胞修複。
“意外的成功。”宋墨涵在事後簡報中總結，“雖然機製還不完全清楚，但證明了兩點：第一，人類與碎片技術存在兼容性和協同可能；第二，這種協同可能產生一加一大於二的效果。”
虎子成了基地的名人。當被問及“看見能量流動”是什麼感覺時，他想了想說：“就像……突然理解了身體在用什麼語言說話。”
這句話被陳啟明博士記在了社會學報告裡，作為“跨文明技術融合可能帶來認知擴展”的案例。
試驗成功的消息傳回總部，國際社會的壓力暫時緩解。作為誠意，中國同意在三個月內舉辦首屆“地球碎片文明聯合學術會議”，共享階段成果。
壓力稍減，基地的節奏終於有了片刻喘息。
深夜，顧錦城結束巡查後，沒有回宿舍，而是走向醫療區。他知道宋墨涵一定還在實驗室——她總是這樣，一個項目完成後，要花雙倍時間複盤數據。
實驗室的燈果然亮著。但走進去時，顧錦城看到的不是伏案工作的宋墨涵，而是趴在數據台上睡著的身影。她手裡還拿著光學筆，麵前的光屏上，是虎子試驗的神經信號圖譜。
顧錦城輕輕拿走光學筆，關掉光屏。動作很輕，但宋墨涵還是醒了。
“你來了。”她聲音帶著睡意，沒有起身，隻是側頭看他，“幾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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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晨兩點。”顧錦城脫下外套披在她肩上，“我送你回去休息。”
宋墨涵搖頭，坐直身體：“還有一件事要做。”她從抽屜裡拿出一個密封的醫療檔案袋，推到他麵前。
顧錦城打開，裡麵是一份完整的醫學評估報告——關於他和宋墨涵的神經連接長期影響分析。結論頁用加粗字體寫著：
“基於連續三十日的監測數據，耦合神經網絡已形成穩定共生模式。長期負荷在安全閾值內，且有證據表明，連接對雙方的神經健康有積極促進作用，包括但不限於：應激抵抗力增強、認知協作效率提升、情緒穩定性改善。”
報告最後是一行手寫備注：“建議：可考慮永久性神經連接備案，作為特殊職業伴侶醫學特例。”
顧錦城看完報告，久久沒有說話。實驗室裡隻有設備低低的運行聲。
“永久性連接備案，”他重複這個詞組，“那是什麼意思？”
“意思是，”宋墨涵的聲音在寂靜中格外清晰，“從醫學角度，我們的神經連接已經是一種穩定的生理現實。與其繼續把它視為臨時狀態，不如正式承認並納入健康管理——就像有人天生心臟結構特殊，需要特殊的醫療關注一樣。”
她停頓了一下：“但這不僅是醫學問題。顧錦城，你知道軍隊對雙軍人家庭的規定，更知道涉及神經連接的伴侶……在法律和倫理上都是空白。”
顧錦城合上報告，目光落在宋墨涵臉上。實驗室的冷光下，她的麵容顯得既專業又脆弱，那種醫生特有的堅韌外殼下，他能感知到一絲不確定——這是通過神經連接傳遞的，比任何語言都真實的情感。
“我三天前提交了結婚報告。”顧錦城忽然說。
宋墨涵怔住了。
“按照流程，需要雙方體檢、政審、上級批準，通常要三個月。”顧錦城繼續說，語氣平穩得像在彙報戰術計劃，“但我申請了戰時特批程序。魏上校已經簽字，總部的外調函昨天發回了——你父親很驚訝，但同意了。”
他站起身，走到宋墨涵麵前，沒有拉她的手，隻是站著：“報告裡我寫了很多理由：工作需要、神經連接管理、跨部門協作優化……但真正的理由隻有一個。”
宋墨涵仰頭看他，眼睛在冷光下微微發亮。
“在認識你之前，我認為軍人的使命是守護邊界——國家的邊界，安全的邊界，生與死的邊界。”顧錦城的聲音很低，卻字字清晰，“但認識你之後，我發現最重要的邊界，是人與人之間的那些。而有些邊界，一旦跨越了，就不該再退回去。”
他微微彎腰，與她平視：“宋墨涵醫生，你願意和我一起，在這個充滿不確定的世界上，建立一個確定的點嗎？不是作為軍人或醫生，隻是作為兩個人。”
實驗室裡安靜了很久。久到顧錦城幾乎要以為神經連接出了問題，才感知到她情緒的回饋——那是一種溫暖的、堅定的、像深海湧流般的力量。
“你知道我父親同意時說了什麼嗎？”宋墨涵輕聲問。
顧錦城搖頭。
“他說：‘那個年輕人看你的眼神，就像在守護最重要的陣地。’”她笑了，眼中有水光，“我父親當了一輩子軍醫，最懂什麼是戰地的感情。他說，在這種地方產生的承諾，比和平時期的誓言重十倍。”
她也站起來，握住顧錦城的手。神經耦合監測環自動亮起，數值穩定在33，那是他們最舒適、最自然的連接強度。
“所以我的答案是：願意。”她說，“但有一個條件。”
“什麼條件？”
“婚禮要在基地辦，虎子他們當見證人。”宋墨涵眼睛裡有狡黠的光，“既然碎片在研究人類情感連接，就讓它們看看，我們是怎麼在戰爭邊緣慶祝愛的。”
顧錦城終於笑了——那種很少出現在他臉上的、完全放鬆的笑容。他伸手將她擁入懷中，動作很輕，像對待最精密的儀器，又像擁抱失而複得的陣地。
神經耦合度在擁抱中悄然上升到38，監測環發出柔和的提示音，但沒有人理會。在那個瞬間，所有數據、所有研究、所有文明的碰撞都退到了背景裡。
隻剩下兩個在戰火中相遇的靈魂，決定在星空下彼此錨定。
實驗室外，走廊的陰影裡，李維正博士悄悄關掉了外部監測設備。他手裡拿著剛剛打印出的神經耦合圖譜，上麵的波形呈現完美的諧振模式。
他在實驗日誌上記錄：
“第47日觀察記錄：核心樣本配對在未受外部刺激情況下，自發產生高諧振耦合。結合行為觀察，推測為重要關係承諾節點。有趣的是，諧振模式與碎片結構在接收合作同一時的能量波形有23相似性——是否意味著，情感確認與合作確認在某種層麵共享神經基礎？待進一步研究。”
他看向窗外，碎片結構在夜空中緩緩旋轉，表麵的幾何圖案閃爍著柔和的光，像是在注視這座人類基地，注視著其中正在發生的、渺小又宏大的故事。
而基地的另一端，剛剛結束值勤的虎子被戰友們圍住。
“聽說顧隊要和宋醫生結婚了？”
“真的假的？戰時能批嗎？”
虎子咧嘴笑了，摸了摸自己已經基本愈合的腹部：“批了。而且宋醫生說，婚禮上我要當重要嘉賓——畢竟我是他們合作的第一個‘成果’。”
戰友們哄笑起來，笑聲在走廊裡回蕩，衝淡了戰爭帶來的沉重。
在這個距離星空最近的戰地，在人類與未知文明接觸的最前沿，愛依然找到了它存在的方式——不是作為乾擾項，而是作為人類最獨特的、值得被書寫進星際接觸史冊的閃光。
夜深了，但基地的燈光依然亮著。在那些光裡，有科學家在破解宇宙的密碼，有軍人在守護家園的邊界，也有兩個人，正在準備一場戰地婚禮。
而星空之上，碎片結構的光芒溫柔地閃爍著，仿佛在為這場跨越物種的觀察，添加一個溫柔的注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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