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係統第二次亮起時，基地已經開始了新一天的高速運轉。
聯席會議的決議在淩晨兩點正式生效。碎片結構在收到神經傳遞的回複後，用三個連續閃爍的幾何圖案表示了“理解與接受”。人類與碎片文明的第一個正式合作協議，就這樣在星空下無聲地達成了。
“自願配對研究項目”的申請名單在二十四小時內突破了三位數。令魏清瀾意外的是，申請者不僅有基地內的軍人和科研人員，還有後方通過保密線路提交申請的平民夫妻——社會學家陳啟明認為這是極好的多樣化樣本，但安全部門則高度緊張。
“篩選標準必須極其嚴格。”顧錦城在晨間戰術簡報會上強調，“所有申請者要通過三級心理評估、完整的神經健康檢查，並簽署風險知情同意書。最重要的是——”他看向全息屏幕上的流程表，“每一對參與者都必須有真實的情感基礎，而非為了科研臨時組合。”
會議室裡有人輕聲議論。這大概是人類曆史上第一次，感情的真實性成了科學實驗的準入條件。
“碎片能檢測出來嗎？”有人問。
“根據它們展示的技術水平，極有可能。”宋墨涵回答。她今天穿著熨燙平整的白大褂，頭發一絲不苟地挽起，但眼下淡淡的陰影泄露了昨夜的研究強度，“虎子體內的標記顯示，碎片技術能區分生理性神經同步和情感驅動的神經耦合。如果是偽裝的配對，它們會知道。”
簡報會結束後，顧錦城示意宋墨涵留下。等其他人都離開後，他從戰術平台調出一份特殊申請。
“林致遠和沈靜。”顧錦城念出名字，“空軍飛行員和戰地記者，結婚八年，異地五年。林致遠三天後將輪換到我們基地，沈靜主動申請隨行——作為研究項目的誌願者。”
宋墨涵接過資料，快速瀏覽醫學部分：“兩人的健康狀況良好，神經掃描顯示……等等。”她停在一個數據點上，“沈靜有輕微的創傷後應激障礙症狀，源於三年前的一次戰區報到經曆。她確定能承受神經標記？”
“這正是問題所在。”顧錦城走向觀察窗，窗外可以看到新的運輸機正在降落，“林致遠在申請中坦白了這一點，但他強調，正是那些分離和創傷，讓他們的連接更加堅韌。他認為這是有價值的樣本。”
“情感上或許有價值，但醫學風險……”宋墨涵陷入沉思，“我需要親自評估。”
醫療區的評估室被臨時改造成了“連接評估室”。李維正博士團隊安裝了一排精密設備，能夠測量兩個人之間的神經同步度、應激反應協調性，甚至細微的生理共鳴——比如當一人心跳加速時，另一人的心血管係統是否會有響應。
宋墨涵在準備室第一次見到林致遠和沈靜。
林致遠有著飛行員特有的挺拔姿態和銳利眼神，但握住沈靜手時，那份鋒利會瞬間軟化。沈靜則相反，外表看起來溫婉安靜，可當她講述戰區見聞時，眼底會閃動一種記者特有的、執拗的光。
“我們認識是在一次軍媒聯合演習。”沈靜微笑著說，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婚戒，“他開直升機，我做現場報道。結果突遇沙塵暴，我們被困在山穀兩天一夜。”
“她那時一點都不怕。”林致遠接口，語氣裡有種隱秘的自豪，“反而拿出筆記本記錄氣候突變對裝備的影響，還幫我檢查直升機受損情況——雖然她完全不懂機械。”
宋墨涵記錄著這些細節，同時觀察他們的非語言互動：林致遠說話時，沈靜會微微側頭，那是長期聽力訓練形成的習慣；沈靜整理頭發時，林致遠的視線會跟隨她的手指移動，哪怕他正在回答宋墨涵的問題。
“請坐到評估椅上。”宋墨涵引導兩人進入測試區。
設備啟動。基礎神經同步度很快顯示出來：31，一個相當高的數值。但更引人注目的是應激測試部分——當模擬的危機情境出現時設備會釋放輕微的電擊感和警報聲），兩人的神經反應幾乎同步，而且沈靜的應激水平反而比林致遠更快趨於平靜。
“她在幫我穩定。”林致遠在測試後解釋，“她知道我有‘必須控製局麵’的職業本能，所以每次危機時，她會刻意讓自己先冷靜下來，再傳遞給我那種穩定感。”
沈靜點頭：“這是一種分工。他負責應對外部，我負責守護內部。”
宋墨涵在評估報告上做了重點標注。這或許正是碎片想要研究的：人類伴侶如何在壓力下發展出互補的應對模式。
“關於標記過程，我需要再向你們確認風險。”宋墨涵調出全息示意圖，“碎片的技術會在你們體內植入微米級標記，激活狀態下，會讀取表層思維活動。雖然醫學數據表明這是安全的，但畢竟涉及神經層麵……”
“我們理解。”沈靜平靜地說，“但宋醫生，您知道戰地記者最怕什麼嗎？”
宋墨涵看著她。
“不是死亡，而是那些無法被講述的故事。”沈靜的聲音很輕，卻帶著分量，“如果我們的參與，能讓人類多理解一種文明的思維方式，能讓未來少一些因誤解而起的衝突——那這點風險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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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致遠握緊她的手：“我們失去過太多。現在有機會為‘理解’本身做貢獻，不會退縮。”
評估室外，顧錦城透過單向玻璃觀察著整個過程。當他看到林致遠和沈靜交握的手，看到他們眼中那種無需言說的默契時，他忽然理解了什麼。
那不隻是愛情，更是一種在動蕩世界中彼此錨定的方式。就像他和宋墨涵——在手術台和指揮室之間，在生死抉擇的縫隙裡，找到的那份不容置疑的確認。
當夜，基地接收到了碎片傳送的第一批“對等技術資料”。
李維正實驗室裡燈火通明。全息屏上流動著奇異的幾何代碼，經過基地量子計算機的初步轉譯，呈現為人類能夠理解的數學模型。
“這是……非對稱加密算法的生物實現方案？”年輕的數學家陳宇難以置信地推了推眼鏡，“它們用蛋白質折疊構象存儲信息，用細胞代謝過程作為計算單元……這完全顛覆了我們的計算機科學基礎理論！”
另一份資料更讓醫療團隊震驚：碎片文明對人體免疫係統的“重新設計藍圖”，展示了如何讓人體細胞學會識彆並記憶任何外來病原體的通用方法。
“如果這是真的，”宋墨涵站在資料屏前，聲音微微發顫，“人類將徹底告彆傳染病時代。癌症、自體免疫疾病……都可能被重新編程的免疫係統修複。”
顧錦城站在她身旁，敏銳地注意到她的表情不僅僅是興奮：“有什麼問題？”
“技術太超前了。”宋墨涵低聲說，手指劃過全息屏上的分子結構圖，“就像給原始人一台粒子對撞機。我們需要多少年才能真正理解、安全應用這些知識？而在這個過程中，會滋生多少野心和危險？”
她的擔憂在四小時後得到了印證。
緊急通訊從總部傳來：三個大國的科研機構幾乎同時探測到基地與碎片之間的數據流——雖然無法解密內容，但流量的異常波動引起了情報部門的注意。已經有外交壓力在詢問：“中國基地是否在與外星文明進行單邊技術交易？”
“意料之中。”魏清瀾在深夜的緊急會議上顯得很平靜，“所以我們需要儘快拿出第一批共享成果——不是核心技術，但足夠證明這種合作對人類整體的價值。”
他的目光投向宋墨涵：“醫療團隊能在七十二小時內，從碎片資料中提煉出一項可驗證、可複製、能立即惠及大眾的技術方案嗎？”
會議室內一片寂靜。七十二小時，從完全陌生的外星科技中提取可應用成果，這近乎天方夜譚。
“我可以試試。”宋墨涵說。她麵前的光屏上正顯示著那份免疫係統藍圖，“但需要顧指揮官協助——有些生物場概念需要軍人的空間感知能力來理解。”
顧錦城點頭：“隨時待命。”
接下來的七十二小時，基地見證了什麼是真正的極限協作。
宋墨涵帶領醫療團隊不眠不休地解析資料，將碎片提供的“原理圖”翻譯成人類生物學語言。顧錦城則調動戰術分析小組，用軍事上的態勢推演方法來模擬技術應用的可能路徑和風險。
最關鍵的突破發生在第二天的深夜。
宋墨涵卡在一個關鍵轉換公式上——碎片使用的多維生物場模型，無法用現有的三維數學框架完全描述。她已經在屏幕前坐了八個小時，眼前的符號開始模糊重影。
“你需要休息。”顧錦城的聲音從身後傳來。他不知何時走進了實驗室，手裡端著食盒。
“不能停。”宋墨涵揉了揉太陽穴，“這個轉換不解決，整個免疫編程方案就建立在流沙上……”
顧錦城沒有繼續勸，而是拉過椅子在她身邊坐下。他沉默地看了會兒屏幕上旋轉的幾何模型，忽然說：“像不像立體地形圖？”
“什麼？”
“你看這個能量流走向。”顧錦城用手指虛點幾個關鍵節點，“如果把它想象成山地地形，能量高峰是山脈，低穀是河穀，那麼免疫細胞的行動路徑，就像是特種部隊在山地中的滲透路線——永遠尋找阻力最小的通道，但同時保持戰略目標的清晰。”
宋墨涵愣住了。這個比喻簡單到近乎粗糙，卻瞬間打通了她的思維瓶頸。對啊，為什麼一定要用數學強行描述？可以先建立物理類比模型，再反推數學表達！
她猛地轉身，差點撞到顧錦城的下巴：“你真是個天才！”
“我隻是個軍人。”顧錦城微微後仰，但嘴角有極淡的笑意，“但看來，軍人的思考方式偶爾也有用。”
接下來的工作勢如破竹。在顧錦城的“戰術比喻法”幫助下，團隊建立起了免疫編程的初級物理模型。第三天黎明時分，他們成功提取出了一項切實可行的技術：基於生物場共振的靶向藥物遞送係統。
“簡單說，”宋墨涵在最終彙報中解釋，“我們可以設計一種納米載體，在特定生物場頻率引導下，將藥物精準送達病灶細胞，避免傷害健康組織。這項技術可以立即應用於癌症化療，將副作用降低70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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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議室內響起掌聲。魏清瀾當即拍板：將這項技術作為首批共享成果，向國際社會公開。
“但有個問題。”李維正博士舉手，“要驗證技術，需要進行人體試驗。按照常規流程，從動物實驗到一期臨床，至少需要兩年……”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到宋墨涵身上。
“用標記技術。”她平靜地說出早已思考過的方案，“碎片標記能夠實時監測細胞級反應。如果誌願者同意，我們可以在嚴密監控下，進行極小劑量的安全測試，將驗證周期縮短到幾周。”
“誌願者從哪裡來？”有人問。
宋墨涵看向顧錦城，兩人幾乎同時說出了那個名字：“虎子。”
虎子坐在輪椅上被推進實驗室時，精神已經好了很多。當宋墨涵向他解釋試驗內容和風險後，這個年輕的士兵幾乎沒有猶豫。
“我的命是您和指揮官救的。”虎子認真地說，“如果能幫上忙，我願意。”
“但這和上次不同。”宋墨涵蹲下身，與他平視，“這次我們要主動引入外來物質。雖然劑量極小，且有實時監控，但理論上仍存在未知風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