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水監衙署內算盤珠聲依舊密集,少了些懈怠敷衍,多了戰戰兢兢的勤勉。
原都水監丞楊汲字子淵),因在江寧府協助韓絳整理鹽政有功,更在本次查案中展現水利技術與務實作風,擢升為“判都水監事”,位在侯叔獻之下,專司河工技術核驗、蜃灰水泥)應用推廣及水文監測。
他布袍沾灰積極奔走各險工段,丈量堤防,核算工料,成為技術中堅。
而曾布、呂惠卿、章惇三人,奉敕率精乾吏員赴汴京府張秋渡至陳橋驛河段——那個被圈定為“最易”的試點河段。
全權負責該段“清占灘塗圩田”、“遷民兩千戶安置”、“授高地田宅”、“加固遙墊”、“疏浚溝渠”等事務。
這是對其三人能力考驗,更是為後續治河積累經驗。
章惇青袍配劍,目光銳利;呂惠卿手中算盤珠無聲;曾布麵色沉靜,核對安置田冊。
至此,這場由宋帝趙頊點燃、震動朝野的河工反腐風暴,在司馬光鐵腕主審下,以雷霆之勢斬落數顆頭顱,流放數十蠹蟲,追回巨額贓款,並伴隨著都水監整肅與新銳乾吏下放曆練,暫告一段落。
朝廷高層默契地認可了這次精準敲打。清除積弊最深的毒瘤,維持運轉,推動改良。這是一次成功的政治手術,立威的同時,也留足了餘地。
禦史台衙署。司馬光剛將最後一份河工案卷宗歸檔,門外通傳:
“陛下有旨意到!”
內侍李憲手捧一個沉甸甸的紫檀木匣步入,恭敬行禮:
“司馬公,陛下口諭:
“司馬公剛正廉明,明察秋毫,河工弊案,勘審得宜,朕心甚慰。然天下刑獄,沉屙積弊猶多。今特將三司、刑部、大理寺積年未決之疑難懸案三十七宗,付公詳勘。望公秉公持正,為天下洗冤!”
李憲將木匣輕輕放在司馬光案頭。匣蓋未鎖,裡麵整整齊齊碼放著厚厚一摞卷宗。
卷皮上赫然標注著“江南東路鹽梟殺人劫餉案”、“河北西路軍械庫盜賣案”、“京畿路皇莊侵地案”等字樣。
無一不是牽扯甚廣、背景複雜、久拖不決的硬骨頭。司馬光的手接過冰冷的匣蓋,他的雙眼中閃過一絲明悟。他緩緩抬頭,聲音低沉有力:
“老臣領旨!必竭儘心力,秉公勘斷!”
李憲躬身退出。司馬光端坐案前,看著那滿滿一匣卷宗,長歎一聲,指間撚開最上麵那卷“江南東路鹽梟殺人劫餉案”的卷宗,渾濁的老眼重新凝聚起銳利的光芒,仿佛要將字裡行間隱藏的罪惡與冤屈洞穿。
福寧殿內,趙頊聽完李憲回報司馬光已領旨並開始翻閱卷宗,隻是微微頷首,目光重新落回案頭那份關於“張秋渡遷民安置進展”的奏報上,朱筆在“已授田宅一百二十戶”旁輕輕一圈。
朝堂之上,暗流湧動。一場風暴暫歇,新的棋局已然布下。司馬光被拴在了刑獄案牘的深潭,而年輕的帝王,正將目光投向更廣闊的棋盤。高層重臣們,對此安排心照不宣,無人置喙。
三月中旬,汴河碼頭。春風料峭,柳枝新綠。幾艘官船停泊,仆役忙碌搬運箱籠。
宋帝趙頊親至碼頭送行。東南鹽政特使韓絳子華)青袍玉立,袖中揣著《江南鹽引新規疏》。江寧府巡牧使王安石介甫)麵色沉靜,懷中是《江寧蜃灰窯擴建圖》。
“韓師,王卿,”
趙頊聲音沉穩鄭重,
“江南鹽政,關乎國本。鹽政乃大宋財賦命脈,無此巨利,則河工清淤、邊鎮軍餉、災民賑濟、遷民安置,皆為空談。此重擔,朕托付二卿了。江南路遠,望務必珍重!”
韓絳雙眼看向年輕帝王,嘴角微啟:
“陛下放心。江南鹽政新法根基已固,今歲鹽課,老臣必保七百四十萬貫,絕無差池。”
他話鋒一轉,帶著師長訓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