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頊轉向向皇後,目光深邃,如同在傳授一條至關重要的治國秘鑰:
“皇後,你可知這其中深意?”
他自問自答,聲音不高,卻字字千鈞:
“以此等精美典籍流傳外域,其利有三:”
“其一,經濟之利。此等精品,價值遠超尋常貨物,以之易回良馬、皮毛、香料,所獲頗豐,且不落‘與商爭利’的口實。”
“其二,文化之利。更重要的,是這潛移默化之功!吐蕃僧侶手持我朝所印經卷,遼國士子研讀我朝頒賜史書,天長日久,他們心中所認同的佛法正統、史觀源流、乃至文字標準,將由誰而定?”
他頓了頓,強調道:“經義若有歧義,以誰家的注疏為準?典籍若有訛誤,以哪個版本為範?這‘釋經權’、‘校讎權’,便悄然握於我等之手矣!此乃‘文化之錨’,定其心誌於無形!”
“其三,聲望之利。此舉彰顯我朝文治之盛,技藝之精,使四方仰慕,萬國來朝,非止於武力威懾,更在於文明吸引。”
趙頊的這番話,已經超越了簡單的“貿易”或“賞賜”範疇,直指國家文化戰略的核心——軟實力的構建與輸出。
他清晰地認識到,書籍,尤其是代表最高水準的典籍,是比刀劍更為持久、更具滲透力的武器。
巡視完畢,離開作院時,趙頊特意停下腳步,對向皇後鄭重囑托:
“皇後,內廷製造,尤以此書籍印刷一事,關乎國運,乃重中之重。你素來心細,此事交由你總攬,朕才放心。
用料務必頂尖,工藝務必精益求精,不可有絲毫懈怠。此業,必將日益壯大,成為我朝一大支柱。”
他的信任和期許,讓向皇後深感責任重大,她肅然應道:“官家放心,臣妾必當儘心竭力,督率上下,不負重托。”
翌日,正月初六,一道旨意從內廷發出:念內廷書籍作院工匠人等,年節期間恪儘職守,功績卓著,特旨賞賜,加發一個月俸祿,所需銀錢,由內承庫支取。
這道旨意,看似尋常的恩賞,實則意義非凡:
體現了趙頊對印刷業的極度重視:他用自己的“私房錢”內承庫)直接獎勵,表明此事在他心中的特殊地位。
激勵了核心工匠:直接的經濟獎勵,最能激發工匠的積極性和歸屬感,確保產品質量。
向內外傳遞信號:皇帝對內廷印刷業的支持是不遺餘力的。
趙頊的這次巡視和隨後的賞賜,絕非一時興起。這是他將“文化輸出”和“知識貿易”上升為國家戰略的明確宣示。
在他的藍圖裡,汴京皇宮內的這個印書作坊,未來將成為一個巨大的、高效運轉的“文化兵工廠”,源源不斷地生產出承載著宋朝價值觀、工藝標準和影響力的精神產品,輸往四方。
這些精美的書籍,將如同文明的種子,隨著商隊和使節,播撒在從雪域高原到東海之濱的廣袤土地上,潛移默化地塑造著周邊世界的文化圖景,為北宋鑄就一座遠比鋼鐵長城更為堅固持久的“文化長城”。
熙寧變法的宏大敘事中,這墨香彌漫的一章,注定將留下濃重而深遠的一筆。
熙寧二年,正月初六。
汴京皇城,宣德樓下。不少少府監的工匠和宮人已經開始架設木架,懸掛彩綢,為即將到來的上元燈會做準備。
雖然規模遠不及仁宗全盛時的奢靡,但那一抹抹初現的鮮紅,在冬日的寒風中格外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