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寧二年九月的西北,天高雲淡,風已帶寒。
涇州城今甘肅涇川)外,原本應是一片秋日寧靜,此刻卻旌旗招展,甲胄生輝。
陝西路沿邊四路鄜延、環慶、涇原、秦風)的鈐轄、都監、知軍、寨主等數百名文武官員,按品秩肅立於臨時搭建的校場高台之下,鴉雀無聲。
沒有冗長的儀仗,隻有一隊約兩百人的黑衣黑甲騎士,肅立如鬆,拱衛著高台。
他們並非普通的邊軍精銳,而是樞密院直屬的銀台司精銳,代表著大宋軍令係統的最高權威。
台上,一麵巨大的“呂”字帥旗迎風獵獵作響。
樞密副使呂公弼,身著紫袍玉帶,未頂金盔,隻束一字巾,立於台前。
他目光沉靜,掃過台下眾將,不怒自威。他沒有攜帶聖旨卷軸,因為他的到來本身,就是聖意的延伸。
“諸君。”
呂公弼開口,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遍全場,帶著久居樞府的沉穩與壓力。
“今日聚將,非為虛文。本官奉旨,總督沿邊四路‘裁冗振旅、試點置將’事宜。此非新政,實為補舊製之漏,強久安之基。”
他開門見山,定下基調——這不是標新立異,而是修補鞏固,一種最容易被邊軍將士和朝中士大夫接受的表述。
呂公弼深知,西北積弊甚深,空餉、吃餉已成痼疾。
他帶來的不是狂風暴雨,而是精準而持續的手術刀。
他並未立刻點兵唱名,而是隨行的十餘位樞密院計司、兵籍房的乾練官員,手持樞密院符文,直接入駐四路經略安撫使司、轉運使司的檔案庫房。
“自治平四年至今,所有兵員名冊、糧餉發放記錄、軍械賬簿,一一核對。”
呂公弼的命令簡單直接。這不是懷疑邊將,而是“循例稽核”,名正言順。
此舉瞬間讓那些心中有鬼的官吏如坐針氈,卻無從反對。
數日後,呂公弼輕車簡從,開始巡視前沿堡寨。
他不要大軍護衛,隻帶銀台司親隨和樞密院屬官。他看的不是軍容是否整齊,而是:
烽燧是否完備?士卒能否熟練操作?
倉廩是否充實?存糧是否與賬冊相符?
士卒麵貌如何?是精神飽滿,還是麵有菜色、老弱充數?
在環慶路一座偏遠的營寨,他當場指著一隊頭發花白、持槍不穩的老卒,問陪同的鈐轄:
“此等老卒,守家或可,臨陣何以殺敵?朝廷糧餉,養此老弱,是愛兵,還是誤國?”
語氣平和,卻讓那鈐轄汗流浹背。
掌握了確鑿證據後,呂公弼才亮出真正的裁撤方案,其核心是“循序漸進,安置為先”,最大限度減少震蕩。
分步實施:不追求一刀切。首裁年過五十、體弱多病、及確認無誤的空額。預計首批裁撤約五千人,視情再推。
厚給遣散:裁撤者,按軍齡發放足額撫恤,並由轉運司出具文書,助其返鄉落戶或就地安置,避免其流離失所,成為隱患。
精核員額:裁撤後節省的糧餉,立即劃撥給經過核實的、有戰鬥力的部隊,用於改善待遇、更新軍械,讓留下的將士看到實惠,化解抵觸情緒。
呂公弼對四路帥臣言道:
“裁冗,非為減兵,實為精兵。省下的每一文錢,都要讓能戰的兒郎吃得更好、甲胄更堅!此乃裁冗補實之要義!”
在“破”的同時,呂公弼更著力於“立”。他深知,沒有新的、更高效的製度,裁撤隻會導致防務空虛。
他重點考察了兩位年輕的將領:
種鄂,所在綏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