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頊本無意參與,但見眼前景象生動,自己連日來所思所想,關於西北、關於改革、關於帝國前途的種種心緒,似乎也找到了一個抒發的出口。
他看了看天色,也覺得是時候回宮了。
“也好。”他淡然一笑,接過筆,略一沉吟,便走向一張空置的書案。李憲連忙上前研磨鋪紙。
趙頊提筆蘸墨,手腕懸空,筆走龍蛇,一行行遒勁有力的行書躍然紙上:
《菊問》
不隨桃李嫁春風,獨守清寒第幾重?
新霜欲試淩雲骨,故圃難移避世蹤。
身陷九秋香未改,心懸雙闕路何從?
東籬亦有濟時誌,豈獨南山伴醉翁?
詩成,擲筆於案。
詩意看似詠菊,實則句句抒懷。
首聯言其不趨時、耐清寒之品格;頷聯謂其麵對嚴霜暗指內外壓力)愈發剛勁,雖處舊園喻指祖宗基業)卻非為避世;
頸聯直抒胸臆,言身處深秋喻指承平下的積弊)而誌不改,心係朝廷雙闕)卻不知路在何方;
尾聯更是點睛之筆,一反陶淵明“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隱逸情懷,直言菊花自喻)亦有匡時濟世之誌,豈能僅僅滿足於做個悠閒的“醉翁”?
“拿去吧。”
趙頊對那老仆道,隨即對李憲使了個眼色,轉身便向園外走去,身影很快消失在熙攘的人群中。
詩箋被老仆恭敬地送到了主評席。幾位汴京文壇耆宿初看那筆力遒勁、風骨傲然的字跡,便是一驚。再細品詩中氣象——
“不隨桃李嫁春風,獨守清寒第幾重?”
——開篇便是孤高絕俗,不媚流俗之姿。
“新霜欲試淩雲骨,故圃難移避世蹤。”
——更有不畏艱難、堅守根基的凜然氣節。
待到
“身陷九秋香未改,心懸雙闕路何從?
東籬亦有濟時誌,豈獨南山伴醉翁?”
幾句讀出,幾位老者已然色變,麵麵相覷,眼中儘是驚駭。
這哪裡是尋常士子懷才不遇的感歎?這分明是心係廟堂、誌在天下的王者之問!
詩意磅礴,直抒胸臆,尤其是最後一句,更是隱隱有睥睨古今隱逸、欲行匡世濟民大業的宏願!
“快!快去請方才獻詩的那位公子!”主評官急忙對老仆說道,聲音都帶著一絲顫抖。
老仆慌忙去找,然而趙頊與李憲的身影,早已消失在園林曲徑通幽處,再也尋覓不到。
唯有那張墨跡淋漓的詩箋,靜靜地躺在案上,其意境的孤高、氣魄的雄渾,仿佛還帶著執筆人身上的淡淡龍涎香氣,讓周遭所有精雕細琢的詠菊詩都黯然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