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寧二年十二月初,汴京已是深冬,宮中書房延和殿東閣)內卻暖意融融。
炭盆燒得正旺,官家趙頊並未如常般在禦案後正襟危坐,而是與首輔韓琦、三司使韓絳、樞密使文彥博三位老臣,圍坐在一張檀木圓幾旁,幾上置著清茶與幾樣精細茶點。
氣氛少見地閒適。
年輕的史館修撰章衡,則靜坐於稍遠一側的書案後,屏息凝神,準備記錄。
這位嘉佑二年的狀元郎,以博聞強記、文采斐然著稱,深受趙頊賞識,常侍左右記錄言行。
趙頊輕啜一口熱茶,目光掃過三位重臣,仿佛閒話家常般笑道:
“今日請三位相公來,不說繁瑣朝務,隻是歲末偷閒,說說閒話。”
他放下茶盞,語氣隨意卻帶著一絲深意:
“前番為西北軍改之事,文寬夫文彥博)還在府中設了回‘鴻門宴’,敲打了那些將門。效果雖好,隻是……”
他微微一頓,搖頭輕笑:
“總不能次次都讓樞密使擺鴻門宴,更不能回回都需勞煩韓太師韓琦)親自拍案震懾吧?
我大宋堂堂禮樂之邦,治國安邦,總不能全憑這‘奇策’與‘威壓’二途。”
韓琦、文彥博聞言,皆撫須微笑,深知官家此言絕非無故而發。韓絳則目光一閃,若有所思。
趙頊繼續道,語氣轉為探討:
“朕近日總是在想,太祖太宗定鼎,立下這與士大夫共治天下的規矩,真廟、仁廟朝,更是文治鼎盛。
然則,這‘治’之一字,除了大政方針、君臣相得,是否更需一套細水長流、按部就班的章程?”
“便如這察吏安民、核實情偽之事,不能總待問題迭出,方始驚動中樞,再遣重臣,行雷霆手段。
此法雖能一時奏效,然非長治久安之基。”
他的目光變得清亮,看向三位老臣:
“不知三位先生,以為如何?”
文彥博沉吟道:
“陛下聖慮深遠。然製度章程,易成具文;循吏乾才,百年難遇。此確為治國之難處。”
韓琦緩緩頷首:
“寬夫所言極是。法待人而行。然如何選人,如何治法,使之既不擾民,又能實效,需極精微的權衡。”
趙頊見火候已到,便順勢拋出了他思慮已久的構想,語氣平和,如同在請教一道經典的釋義:
“二位先生說的是。朕偶有一得,甚是粗淺,說出來請先生們參詳。”
“我朝待次、候缺的官員眾多,其中不乏通曉錢穀、明習律令的乾才,隻是苦無曆練晉升之階。
而地方情弊,朝廷又常鞭長莫及,真偽難辨。”
“朕在想,可否效仿先朝偶遣專使之故事,將其略作規整,形成常例?”
“譬如,由二府樞密共議,於待次官員中,擇其清謹乾練者,授以‘權發遣某某路巡察使’的臨時差遣。”
趙頊的語速不快,卻字字清晰,勾勒出製度的輪廓:
“其職責,極專一:隻核查特定事項,如某路糧儲實數、某軍兵員是否足額。”
“其權限,極清晰:準其查閱賬冊、實地清點,但嚴禁乾預地方政務,更無直接處置之權!
所見所聞,如實記錄,形成條陳,一式兩份,正本送朕,副本即報中書、樞密。”
“其任期,極短暫:事畢即回朝述職,依據其所查事實之精準、所建言論之切實,由朝廷綜合評議,量才錄用。”
說到這裡,趙頊目光掃過三人,最後落在韓絳身上,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