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塊浸了墨的布，慢悠悠罩住城南的老戲台。葉辰蹲在戲班後台的橫梁上，看著底下那個穿戲服的影子——明明是花旦的行頭，影子卻長著顆狼頭，爪子從水袖裡伸出來，正偷偷撕扯著台上的皮影。
"這玩意兒比骨瓷怨還陰。"阿銀從橫梁另一頭探過腦袋，手裡攥著半袋剛買的糖畫，"剛才看見它把"穆桂英"的皮影胳膊扯下來，塞進嘴裡嚼，哢嚓哢嚓的，跟吃乾脆麵似的。"
葉辰沒接話，指尖撚著點朱砂——這是從城隍廟求來的，道士說沾了陽氣，專克陰邪。他盯著那狼頭影子，影子踩過的地麵泛著層白霜，戲台柱子上的木紋都被蝕得發焦，"是"影煞"，《妖物考》裡提過，是戲班老班主的執念混著皮影上的桐油味化成的，靠吞吃皮影裡的戲魂壯大，月圓之夜會把影子投到活人身上，讓他們替自己唱戲，直到累死。"
正說著，台下突然傳來喝彩聲。那穿花旦戲服的演員正唱到《霸王彆姬》的高潮，水袖翻飛間，影子突然脫離地麵，像片黑紙似的飄到演員背上，狼頭在脖頸處蹭了蹭，演員的眼神瞬間變得空洞，唱腔裡竟摻了聲狼嚎。
"不好！它要奪舍！"葉辰翻身跳下橫梁，阿銀也跟著往下跳，落地時踩翻了個胭脂盒，紅粉撒了滿地，影子剛要往演員身上撲，沾到胭脂突然像被燙到似的縮了縮。
"這玩意兒怕胭脂？"阿銀眼睛一亮，抓起旁邊的胭脂盒就往影煞身上扔。粉盒砸在狼頭影子上，"啪"地炸開，紅粉彌漫間，影煞發出刺耳的尖嘯，狼頭竟淡了幾分，露出底下模糊的人臉——像是個留著山羊胡的老頭，正齜牙咧嘴地瞪著他們。
"是老班主！"戲班的小徒弟抱著皮影箱子躲在角落裡，嚇得聲音發顫，"師父說...說老班主生前最疼小師妹，可小師妹去年唱戲累死了，他就...就瘋了..."
影煞似乎被說中了痛處，突然轉身撲向小徒弟，狼爪撕破空氣，帶起股桐油味的冷風。葉辰甩出手裡的朱砂，粉末在空中連成線，正好纏上影煞的腰，朱砂遇著陰氣，"滋滋"冒白煙，影煞的動作猛地僵住，狼頭在影子裡痛苦地翻滾。
"就是現在！"阿銀抄起後台的銅鑼，"咣"地一聲敲下去。銅鑼聲震得人耳朵發麻，影煞像被重錘砸中，影子突然變得透明，狼頭化作點點黑灰，露出底下那個山羊胡老頭的影子，正對著牆上掛著的戲服磕頭。
牆上掛著件粉色的花旦戲服，領口繡著朵褪色的牡丹，正是小徒弟說的那位小師妹的。葉辰突然明白，這影煞不是要害誰，是在找替身，想讓活人替小師妹繼續唱戲。
"彆打了！"他按住阿銀舉著銅鑼的手，從懷裡掏出個東西——是早上在亂葬崗撿的，那枚刻著"907"的骨瓷碎片，此刻沾著點他的血，在月光下泛著紅光，"它怕的不是胭脂，是活人的血氣和念想。"
他走到影煞麵前，把骨瓷碎片往戲服上一貼。碎片接觸到戲服的瞬間，突然滲出鮮血，順著牡丹花紋流淌，影煞發出嗚咽聲，山羊胡老頭的影子慢慢跪坐在地，對著戲服磕了三個頭，每磕一下，影子就淡一分，最後化作縷青煙，鑽進戲服的牡丹花紋裡，再也沒出來。
台上的演員晃了晃，眼神恢複清明，茫然地看著台下："我...我剛才怎麼了？"
小徒弟跑過去抱住他，哭得直打嗝："是老班主...老班主走了..."
葉辰和阿銀悄悄退到後台，看著牆上的戲服——牡丹花紋比剛才鮮豔了些，像沾了露水。阿銀突然指著牆角的皮影箱子，裡麵的皮影上，"穆桂英"的胳膊不知何時長了回來，還多了朵小小的牡丹。
"你說，老班主是不是把自己的魂附在皮影上了？"
葉辰摸了摸兜裡的朱砂，笑了笑："管他呢，反正以後這戲台子上，既有小師妹的戲，也有老班主的念想，挺好。"他突然瞥見箱子底下的木板，上麵刻著個模糊的"908"，和之前的編號一脈相承。
遠處傳來收攤的梆子聲，戲班的人開始收拾家夥，小徒弟哼著《霸王彆姬》的調子，聲音脆生生的，比剛才那演員唱得還好聽。阿銀拽了拽葉辰的袖子，指著戲台外的月亮："你看今晚的月亮，圓得跟你上次偷喝的米酒壇子似的。"
葉辰抬頭望去，月光正好落在戲服上，牡丹花紋閃著淡淡的光。他突然覺得，這些藏在人間煙火裡的魔物，說到底不過是些沒處安放的念想，像老班主的影煞，像骨瓷盞裡的怨，隻要給它們找個歸宿，再凶的煞，也能化作溫柔的月光。
"下一站去哪？"阿銀舔了舔手裡的糖畫，糖老虎的尾巴快化了。
葉辰掏出張揉皺的紙，是從影煞消散的地方撿到的，上麵畫著座破廟，旁邊寫著"木魚生妖，需以佛經鎮之"。
"破廟？"阿銀眼睛亮了，"那是不是有和尚？正好讓他們請咱吃齋飯，我想吃素包子了。"
葉辰笑著踹了她一腳："先把你嘴裡的糖畫吃完，彆到時候被和尚看見，說咱帶葷腥進廟。"
兩人的笑聲混著戲班的唱腔飄出戲台，月光在地上織成張銀網，把那些瑣碎的編號、凶煞的影子，都輕輕罩住了。第908章的故事，就像這出沒唱完的戲，帶著點遺憾，卻又藏著溫柔的念想，慢慢往下鋪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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