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代之治?”李斯冰冷的聲音如同毒蛇吐信,瞬間壓過了淳於越的怒吼。他一步踏出,玄色深衣無風自動,目光如電,直刺韓非,更似穿透他,釘向那卷《五蠹》,“韓非!爾包藏禍心!《五蠹》所言,看似激進變法,實則掘我大秦根基!”
李斯的聲音陡然拔高,響徹大殿,字字誅心:“‘無書簡之文’?我大秦自孝公以來,廣納六國賢才,張儀、範雎、蔡澤、乃至我李斯,何人非習他國之文,讀百家之書?陛下掃滅六國,正需海納百川,兼容並蓄!爾卻要焚書絕智,閉塞言路,此乃自斷臂膀,令天下士子寒心,六國遺民離心!此其一毒!”
他步步緊逼,氣勢如虹:“‘無先王之語’?陛下承天命,一統寰宇,正需追慕先王功烈,定禮製,明法度,昭示正統!爾欲絕先王之道,豈非令陛下無本可依,無源可溯?此其二毒!”
“‘以斬首為勇’?”李斯的聲音充滿了刻骨的嘲諷,“陛下橫掃六合,靠的是耕戰立國,賞罰分明!爾卻鼓吹唯殺是功,豈非要陛下效那屠夫白起,儘失天下民心?此其三毒!”他猛地轉身,麵向禦座,長揖及地,聲音悲憤而懇切:“陛下!韓非此論,名為強秦,實為弱秦!名為尊法,實為亂法!名為除蠹,實為自毀長城!其心可誅!此乃亡國之論,亂秦根基之毒計!臣請陛下,立誅此獠,焚毀邪說!”
【3】
“臣附議!”
“臣等附議!”
法家一派中,竟有大半官員出列,齊聲附和!朝堂之上,涇渭分明。以李斯為首的“新法派”與韓非代表的“極法派”,法家內部,已然撕裂!
韓非孤零零地站在大殿中央,麵對李斯如狂風暴雨般的斥責和滿朝大半官員的敵視,他臉色慘白如金紙,嘴唇劇烈地哆嗦著,想反駁,喉嚨裡卻隻能發出“嗬…嗬…”的急促氣音,那惱人的口吃此刻成了最致命的枷鎖,將他滿腔的激憤與辯駁死死鎖住。
他徒勞地揮舞著手中的《五蠹》竹簡,身體因極致的憤怒和屈辱而劇烈顫抖,那雙深陷的眼窩裡,燃燒著被背叛、被圍攻的滔天怒火和一絲深藏的絕望。他死死盯著李斯,那眼神,如同淬了毒的匕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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嬴政高坐龍台,冕旒玉串微微晃動,遮住了他所有的表情。隻有按在龍椅扶手上的那隻手,指節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鹹陽宮的消息,如同長了翅膀,當日便飛入頻陽軍營。
中軍大帳,燭火通明。王翦麵前案幾上,攤開放著兩份軍報。一份是鹹陽廷尉府關於朝堂激辯的密報,字裡行間充斥著“李斯怒斥”、“韓非結舌”、“法家裂痕”的字眼。另一份,則是關於那輛被遺棄在邊境泥濘中的破舊軺車的詳細呈報。
王翦的目光,落在第二份軍報中不起眼的一行描述上:“…車軸左輪輳木有異響,疑有暗傷或中空…”
“車軸?”王翦的手指輕輕敲擊著案幾,發出篤篤的輕響。他眼中閃過一絲銳利的光芒。“把那輛破車的車軸,給本帥抬進來。”
“諾!”
片刻後,兩名親衛吃力地抬著一根沾滿乾涸泥漿、顯得異常粗笨沉重的車軸進入大帳。正是韓非那輛破軺車的左輪軸輳。王翦起身,走到車軸旁。這根車軸看似普通楊木所製,但入手的分量卻明顯不對,過於沉重了。
王翦拔出腰間的定秦劍。劍鋒在燭火下閃爍著幽冷的光澤。他沒有絲毫猶豫,劍鋒沿著車軸輳與輪轂連接的縫隙,精準地切入!
“嗤啦——嘎吱——”
刺耳的木材撕裂聲響起。劍鋒所過之處,看似堅實的楊木如同腐朽般被輕易剖開!木屑紛飛。當劍鋒切入約三寸深時,阻力陡然消失!
王翦手腕一翻,劍鋒向外一撬!
“哢嚓!”一大塊偽裝得極好的楊木外殼被生生撬開,露出了裡麵——一個精心掏鑿出的長方形暗格!
暗格內,整整齊齊碼放著一卷卷用牛筋捆紮得結實的竹簡。竹簡顏色深黃,顯然是有些年頭了。最上麵一卷的簡首,兩個古樸遒勁的篆字在燭光下清晰可見——五蠹!
正是韓非在鹹陽宮慷慨激昂展示的那卷《五蠹》!或者說,這才是真正的、未經任何刪改塗抹的原始真跡!朝堂上那卷,恐怕隻是掩人耳目的副本!
王翦拿起最上麵那卷《五蠹》真跡。竹簡入手溫潤,帶著陳年竹木特有的氣息。牛筋捆紮得異常緊密。他手指用力,試圖解開繩結。
“啪!”或許是年代久遠,或許是王翦指力太大,那堅韌的牛筋繩結竟應聲而斷!
竹簡嘩啦一聲散開,數十片竹簡在案幾上鋪開。墨跡如新,字字如刀,正是韓非那驚世駭俗的“除五蠹”之言。
王翦的目光,卻並未停留在那些刺目的文字上。他的視線,如同最精密的探針,掃過每一片竹簡的側麵、邊緣……當他的目光落在其中一片竹簡的側麵時,動作猛地頓住!
那片竹簡的側麵,靠近捆紮凹痕的邊緣,似乎……過於厚實了?與其他竹簡的厚度有極其細微的差異。
王翦伸出兩指,捏住那片竹簡。入手的感覺也略有不同,似乎比旁邊的竹簡更沉、更硬一些。他指腹用力,在竹簡側麵緩緩摩挲。指尖傳來極其細微的、幾乎無法察覺的凸起紋路——不是竹子的天然紋理!
他眼中寒光一閃,再次拿起定秦劍。這一次,劍鋒不是劈砍,而是如同最精巧的刻刀,用劍尖最鋒銳之處,沿著那片“厚實”竹簡的側邊縫隙,極其小心地切入、撬動!
“嗤……”
一聲極其輕微的剝離聲。在劍尖精妙的力道下,那片竹簡的側麵,竟如同書頁般被揭開了一層薄如蟬翼的竹膜!這竹簡,竟是特製的夾層簡!
竹膜之下,露出了下麵一層顏色略深、質地更為細密的竹材。而在這層竹材之上,赫然刻著一行細如蚊足、卻清晰無比的文字!那文字結構奇古,線條盤曲如蟲蛇,帶著濃烈的燕地特征——燕篆!
燭火跳躍,將那行微小的燕篆清晰地映在王翦驟然收縮的瞳孔之中:
術以知奸。
四個字,冰冷,詭譎,帶著洞穿人心的陰寒。
“術以知奸……”王翦緩緩念出這四個字,聲音低沉得如同地底寒泉。他猛地抬頭,目光穿透大帳厚重的帷幕,仿佛看到了鹹陽宮那場激烈的朝堂爭辯,看到了李斯義正辭嚴的斥責,看到了韓非結巴憋屈的憤怒,更看到了那卷在朝堂上引發軒然大波的《五蠹》副本。
原來如此!好一個韓非!好一個一箭雙雕!入秦獻《五蠹》是假,用這驚世駭俗、注定引發激烈爭議甚至分裂的“毒論”作為誘餌和掩護,將真正的殺招——“術以知奸”的間諜之術——夾藏在真跡之中送入秦國,才是真!李斯當庭怒斥,看似打壓韓非,焉知不是一種更高明的配合?法家內鬥的裂痕之下,湧動的竟是六國合縱的暗流!
王翦的手指緩緩撫過那行冰冷的燕篆,指腹感受著刻痕的凹凸。他的嘴角,勾起一絲冰冷徹骨、卻又洞悉一切的弧度。
“李斯…韓非…”他低聲自語,聲音裡淬著鐵與冰,“這盤棋,下得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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