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大梁城浸泡在初春渾濁的積水裡,像一塊吸飽了血又沉入泥沼的腐肉。泡軟的夯土城牆外層大片剝落,露出內裡灰敗的芯子,卻依舊頑固地矗立著,將城內魏人絕望的嘶喊與城外秦軍焦躁的喘息死死隔開。
連續數日的強攻,如同鐵錘砸在浸透水的牛皮上,徒留沉悶的回響和遍地狼藉的屍體。血水混著泥漿,在城牆根下淤積成令人作嘔的暗紅色沼澤。
王翦站在臨時壘起的高台上,花白的須發被帶著腥氣的河風扯得淩亂。他望著城頭那些影影綽綽、如同禿鷲般巡弋的魏軍弩手,眼神冷得像塊沉在河底的鐵。強攻,代價太大了。水淹雖損其筋骨,卻激起了困獸最後的凶性。
“將軍,”蒙驁盔甲上沾滿乾涸的血泥,聲音嘶啞,“北牆塌陷處被魏人用房屋梁木、鐵蒺藜和滾水堵死了,水門那邊更是重兵把守,火油都潑不進去……弟兄們,填不動了。”
王翦的目光緩緩下移,落在腳下這片被血水和屍骸反複浸泡、踩踏得稀爛的土地上。泥土呈現出一種詭異的暗紅色,散發著濃烈的鐵鏽和腐敗混合的氣味。“地下,”他聲音低沉,如同從地底深處傳來,“魏人防得住上麵,防不住下麵。掘地道,穿牆基!”
蒙驁一怔,旋即眼中燃起凶光:“喏!末將親自帶‘穴攻營’動手!選最靠北牆根那片窪地,土泡得鬆軟,好挖!”
當夜,星月無光。窪地深處,穴攻營的刑徒兵卒如同沉默的鼴鼠,揮動著特製的短柄鐵鏟和鶴嘴鋤。濕冷的泥土被一筐筐悄無聲息地運出,新挖的坑道入口迅速被偽裝成自然塌陷的泥坑。坑道內壁用浸過桐油的圓木支撐,空氣汙濁而沉悶,隻有粗重的喘息和泥土簌簌落下的聲響。
王翦坐鎮入口外的陰影裡,懷中的周室玉圭隱隱散發著溫潤的暖意,驅散著春夜的濕寒。他閉目凝神,五感卻延伸向幽深的地底,捕捉著土壤深處每一絲細微的震動。
挖掘持續了整整三日三夜。地道深入地下三丈,一路避開了堅硬的岩層,在飽含水分的軟泥層中艱難地向北牆基延伸。穴攻營的刑徒們輪番上陣,個個眼窩深陷,指甲縫裡嵌滿黑泥,手臂因持續揮動工具而腫脹顫抖。
越接近城基,土質變得越發奇怪,不再是純粹的淤泥土,而是夾雜著大量碎石和一種質地緊密、顏色深黑的黏土,堅硬異常,鐵鏟砸上去火星四濺。
“將軍,挖到硬東西了!像是……夯過的牆基?”一名渾身泥漿的什長鑽出洞口,聲音帶著疲憊和不確定。
王翦霍然睜眼:“距離估算?”
“離城牆根……最多十丈!”什長喘著粗氣。
“好!”蒙驁興奮地低吼,“再加把勁,挖空牆基,塞滿火油乾柴!燒塌它!”
就在這時——
“哢嚓!”
一聲極其輕微、卻令人牙酸的斷裂聲,毫無征兆地從幽深的地道深處傳來!緊接著,是刑徒們壓抑的驚呼!
“什麼聲音?!”蒙驁臉色一變。
“支撐木……最前麵那根頂木……斷了!”什長聲音發顫,“那黑土裡……有東西!硬得邪門!”
王翦心頭警兆驟生,猛地起身:“撤!所有人,立刻撤出來!”
命令下達的瞬間,已經晚了!
轟——隆——!
一聲沉悶到極致的巨響,如同大地深處沉睡的遠古巨獸被驚醒,發出第一聲飽含怒意的咆哮!整個挖掘點方圓百丈的地麵,毫無征兆地劇烈震顫起來!地麵如同波浪般起伏、扭曲!臨時搭建的營棚轟然倒塌!
偽裝坑道的泥土瞬間塌陷,形成一個巨大的深坑!還沒來得及撤出的幾名刑徒慘叫著消失在翻滾的土石之中!
“地龍翻身!”營中一片大亂,士兵們站立不穩,驚恐地望著腳下如同沸水般翻騰的大地。
然而,這僅僅是開始!
那來自地底深處的震顫非但沒有平息,反而以更狂暴的頻率加劇!伴隨著令人頭皮發麻的“嘎吱……嘎啦啦……”的金屬摩擦和機括運轉聲,仿佛有什麼巨大的、冰冷的東西正在地底蘇醒、伸展筋骨!
“不是地龍!是機關!”王翦瞳孔驟縮,厲聲咆哮,“遠離坑口!盾陣!結盾陣!”
話音未落!
轟!!!
【2】
地動山搖!一道巨大的、裹挾著碎石和斷裂木樁的泥石流,如同被無形巨手從地獄深處狠狠推出,從塌陷的坑道口狂暴噴湧而出!煙塵彌漫,土石如雨!在這股毀滅性的噴發中,幾個龐大的、閃爍著幽冷金屬光澤的猙獰輪廓,被硬生生“吐”了出來,重重砸在泥濘的地麵上!
那是三頭巨獸!
通體由一種暗青泛黑的金屬鑄造,形似放大了千百倍的穿山甲,卻又帶著虎豹般的凶戾。關節處由精巧的青銅榫卯連接,覆蓋著層層疊疊的鋒利金屬甲片。
空洞的眼窩深處,鑲嵌著兩枚幽綠的、如同鬼火般的碩大寶石,此刻正閃爍著冰冷而嗜血的光芒。它們的尾部並非尋常的尾巴,而是連接著一根粗如人臂、布滿螺旋紋路的沉重鑽頭,此刻鑽頭上還沾滿了新鮮的泥土和暗紅的血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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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吼——!”
三頭機關獸落地的瞬間,幽綠的眼窩猛地鎖定混亂的秦軍,喉部如果那能稱為喉部的話)發出一種非金非木、令人牙酸的刺耳嘶鳴!尾部那巨大的螺旋鑽頭驟然高速旋轉起來,發出撕裂空氣的尖嘯!龐大的金屬身軀竟展現出不可思議的迅捷,如同三道青銅色的死亡旋風,帶著碾碎一切的狂暴氣勢,悍然撞入驚魂未定的秦軍陣列!
“擋住!擋住它們!”蒙驁目眥欲裂,揮舞著巨劍撲向最近的一頭。巨劍狠狠劈在機關獸背部的甲片上,迸射出刺目的火星,卻隻留下一道淺淺的白痕!那機關獸甚至沒有停頓,粗壯的金屬前肢橫掃,帶著千鈞之力!蒙驁隻來得及將巨劍橫在胸前!
鐺——!
金鐵交鳴的巨響震耳欲聾!蒙驁連人帶劍被狠狠砸飛出去,如同斷線的風箏,撞塌了半座營帳,口噴鮮血!
普通的戈矛刺在機關獸身上如同撓癢,箭矢更是被彈飛!這些冰冷的造物無視疼痛,不知疲倦,尾部旋轉的鑽頭輕易撕裂盾牌和血肉,所過之處,殘肢斷臂混合著泥漿飛濺,瞬間犁開數條血肉胡同!秦軍嚴密的陣型在這三頭殺戮機器麵前脆弱得如同紙糊!
“火油!用火油!”混亂中有人嘶喊。
幾罐火油被奮力擲出,砸在一頭機關獸身上。火箭緊隨而至!
轟!
烈焰騰起!然而,那青色金屬在火焰中隻是微微發紅,覆蓋其上的泥土被燒得剝落,露出下麵更加致密、光滑的金屬本體,幽綠的眼窩在火光映照下更顯猙獰!它甚至沒有停頓,帶著一身燃燒的火焰,繼續衝向投擲火油的士兵,鑽頭旋轉著將幾人絞成一團血霧!
普通的火,根本奈何不了這鬼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