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子夜,頻陽大營死寂如墳。白日操練的汗腥與鐵鏽味被一股突如其來的陰冷壓進泥土裡,連巡營火把的光都蜷縮成慘淡的橙黃。中軍帳內,王翦翦並未解甲,斷水劍橫於膝前,劍身幽暗,唯有劍格處那顆墨色寶石在燈下偶爾掠過一絲寒芒,如同沉睡凶獸半睜的眼。案上,攤著驪山石料轉運的密檔,墨跡未乾,卻怎麼也掩不住空氣中一絲若有若無的、甜膩到令人作嘔的腥氣——像腐爛的蜜糖混著鐵鏽,絲絲縷縷,無孔不入。
石大個抱刀守在帳門陰影裡,魁梧的身軀繃得如同拉滿的弓弦。他粗糲的指腹無意識地反複摩挲著柴刀木柄上一道深痕,那是白日裡一個“意外”從刁鑽角度射來的流矢留下的印記,若非他本能地側身,此刻這刀柄上沾的就不是木屑,而是他自己的腦漿了。從亂葬崗截殺後,這樣的“意外”已是第三回。
“將軍,”石大個喉嚨發緊,聲音乾澀,“這味兒……邪性。”他用力抽了抽鼻子,那股甜腥似乎更濃了些,像冰冷的蛇信子舔舐著後頸。
王翦翦沒有抬頭,目光依舊鎖在密檔上,指尖卻輕輕拂過斷水劍冰涼的劍脊。劍身微不可察地嗡鳴了一下,似有感應。他忽然抬手,蘸了濃墨的筆尖懸在沙盤上空。那沙盤堆砌著頻陽周邊的山川地形,是他推演軍務的棋盤。就在筆尖將落未落之際——
“呼——!”
一股毫無征兆的陰風猛地灌入大帳!帳簾狂舞如厲鬼之爪,案頭燈火“噗”地一聲滅了大半,僅剩的一盞在風中瘋狂搖曳,將王翦翦與石大個的身影撕扯成扭曲跳動的巨影。
風過處,刺骨的寒意中,那股甜腥氣陡然濃烈到令人窒息!石大個猛地嗆咳起來,仿佛吸入了滾燙的沙礫。
王翦翦霍然抬眼,目光如電射向沙盤!
搖曳昏光下,沙盤中央,頻陽大營的位置,赫然多出了三道深而猙獰的溝壑!溝壑邊緣的沙粒呈現出詭異的暗紅色澤,正絲絲縷縷向上蒸騰著肉眼可見的淡紅煙氣,如同新撕裂的傷口在滲血!那形狀,絕非自然風蝕,分明是某種巨大猛獸留下的——爪痕!三道,平行,帶著撕裂一切的凶暴!
“白虎煞……”王翦翦的聲音低沉如冰麵開裂,每一個字都淬著寒意。他指尖的筆“啪嗒”一聲掉在案上,濃墨迅速洇開一片猙獰的汙跡。
石大個牛眼圓瞪,死死盯著那三道“爪痕”,一股寒意從腳底板直衝天靈蓋。他猛地想起白日裡營地外遊蕩的那個灰袍身影,兜帽遮麵,枯槁如柴的手縮在袖中,曾遙遙對著中軍帳的方向比劃過一個古怪的手勢——五指箕張,如猛虎探爪!
“呃啊——!”
石大個突然感到喉頭一陣發甜,就像是有一隻無形的巨大爪子緊緊扼住了他的咽喉一樣,劇痛和強烈的惡心感如洶湧的波濤般直衝上來!他再也無法忍受這種折磨,龐大的身軀猛地蜷縮起來,仿佛被一股強大的力量所壓迫。
緊接著,他的嘴巴猛地張開,一股腥臭而粘稠的汙物如噴泉般噴湧而出,狠狠地砸在了帳內的泥地上!這可不是一般的嘔吐物,它呈現出暗紅色,近乎黑色,粘稠得如同膠水一般。仔細看去,裡麵還混雜著許多未曾消化的食物殘渣,令人作嘔。
然而,更讓人觸目驚心的是,在這堆汙物中,竟然還夾雜著無數細如牛毛、閃爍著幽冷金屬光澤的黑色砂礫!這些砂礫仿佛具有某種魔力,甫一接觸地麵,就發出一陣細微的“滋滋”聲,仿佛是在與地麵發生著某種化學反應。
隨著這陣“滋滋”聲,一股濃烈的鐵腥與腐甜味撲鼻而來,讓人聞之欲嘔。同時,縷縷青煙從沙礫與地麵的接觸處升騰而起,仿佛是從地獄中冒出的毒煙一般,給整個帳篷都帶來了一股詭異而恐怖的氛圍。
“石敢!”王翦翦一步搶到石大個身前,斷水劍瞬間出鞘半尺,森然劍氣割裂空氣,直指那灘散發著不祥氣息的穢物。他目光銳利如刀,瞬間鎖定了穢物中幾處異常凸起——那幾枚深埋其中、隻露出猙獰一角的異物!
“來人!軍醫!快!”王翦翦厲喝,聲如裂帛,穿透死寂的營帳。
當值軍醫連滾爬爬衝進帳內,看到地上的穢物和石大個青灰扭曲的臉,駭得手一哆嗦,藥箱差點脫手。在斷水劍冰冷目光的逼視下,他強壓恐懼,戰戰兢兢地剪開石大個後背的皮甲和裡衣。
火光下,石大個古銅色、布滿傷疤的脊背上,七個位置赫然呈現出詭異的烏黑!那黑點不過綠豆大小,卻深陷皮肉,邊緣紅腫如烙鐵燙過,正中央微微隆起,隱約可見一點暗沉金屬光澤透出皮膚!
“是……是釘!”老軍醫聲音發顫,銀質小刀在他手中抖得幾乎握不住,“邪術!這是邪術釘魂!將軍,此物……怕是不能硬取!”他見過戰場上千奇百怪的創傷,卻從未見過如此歹毒、直指魂魄的陰損手段。
“取!”王翦翦隻吐出一個字,聲音斬釘截鐵,不容置疑。他左手已按在石大個另一側肩胛,一股精純溫熱的真氣沛然湧入,穩住了石大個因劇痛而瀕臨崩潰的心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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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軍醫一咬牙,銀刀穩準狠地切入一個黑點!刀刃割開發燙紅腫的皮肉,發出“嗤”的輕響。沒有多少血流出,皮肉下露出的,赫然是一枚嵌入骨縫的銅釘!釘帽極小,卻用極其精細的陰刻手法雕琢成一個栩栩如生的、怒張血口、獠牙畢露的虎頭!虎目處鑲嵌著兩點細小的、暗紅色的石頭,在火光下流轉著妖異的血光!
“呃——!”石大個渾身肌肉瞬間繃緊如鐵,牙關緊咬,豆大的汗珠混著血水滾落,喉嚨裡發出野獸般的悶吼,卻硬是沒讓慘叫泄出一絲。
【2】
一枚、兩枚、三枚……七枚!整整七枚猙獰的虎頭銅釘,帶著石大個滾燙的血和絲絲縷縷的黑氣,被軍醫用銀鉗一一拔出,叮叮當當地丟進王翦翦早已備好的銅盆中!盆底淺淺一層烈酒瞬間被染成汙黑,七枚虎頭釘在酒液中沉浮,虎目紅石幽光閃爍,仿佛七隻來自九幽的凶獸,無聲地咆哮著。
石大個癱軟在地,後背七個血洞汩汩冒血,臉色慘白如紙,氣息微弱,卻死死瞪著那盆中的銅釘,牛眼裡燃燒著狂怒與刻骨的仇恨。
“白虎銜屍,七釘鎖魂。”王翦翦的聲音冰冷得沒有一絲溫度,他撚起一枚猶帶血絲的虎頭釘,指尖真氣灌注,銅釘上妖異的紅芒竟被逼得黯淡下去。“楚地厭勝之術……好毒的手筆。七日之內,釘魂入骨,白虎噬主,神形俱滅。”他目光投向帳外濃得化不開的黑暗,仿佛穿透了空間,鎖定了那個灰袍身影。“他要的,是我的頭,懸於郢都城門之上。”
頻陽城外三十裡,亂葬崗西側,一處背靠斷崖的荒僻山穀。此地名為“虎跳澗”,傳說古時有白虎在此隕落,戾氣不散,終成絕地。穀內寸草不生,嶙峋怪石在慘淡的月色下如同蹲伏的巨獸骸骨,夜梟的啼哭在山壁間回蕩,更添幾分陰森。
穀地中央,一片相對平坦的窪地,泥土明顯被翻動過,新土散發著潮濕的土腥氣。一個簡陋卻透著邪異的祭壇已然成型:七根手腕粗細、剝了皮的桃木樁,按照北鬥七星的方位深深釘入土中。每根木樁頂端,都用黑狗血畫著一個扭曲的、令人望之心悸的符咒。祭壇正中,那七枚從石大個脊背上剜出的虎頭銅釘,被擺成一個向內收縮的虎口形狀,釘尖朝內,虎頭猙獰。
灰袍楚巫站在祭壇前方,他的身影顯得異常瘦小,仿佛被一件寬大的灰袍包裹著的骷髏一般。他的身體乾瘦得讓人觸目驚心,皮包骨頭,沒有一絲多餘的贅肉,就像是被抽走了生命力一樣。
他那枯槁的雙手高高舉起,伸向天空,十指扭曲成怪異的爪印,仿佛在抓撓著什麼看不見的東西。他的口中念念有詞,發出的聲音嘶啞而尖銳,如同夜梟啼血,又似毒蛇吐信,讓人聽了毛骨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