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狼女獻金】
朔風卷著細碎的雪砂,抽打在鹹陽宮巍峨的玄色門闕上,發出沙沙的碎響,如同萬千細密的骨針敲擊著青銅。九十九級丹墀之下,一隊猩紅的匈奴使團,如同雪地裡潑灑的一灘凝固的鮮血,在素白中顯得格外刺目。使團最前方,一個纖細的身影裹在雪白的狐裘裡,幾乎與漫天飛雪融為一體。她微微垂首,仿佛一朵羞澀的花朵,悄然綻放。那一段欺霜賽雪的頸項,宛如玉雕般潔白細膩,散發著淡淡的光澤,令人不禁想要觸摸一下它的柔滑。
烏黑的長發如瀑布般垂落在她的雙肩上,被精心編織成無數細辮,每一根辮子都閃爍著微弱的金光,那是綴在上麵的細小金鈴。然而,這些金鈴在她的行動間卻寂然無聲,仿佛它們也被她的寧靜所感染,不願打破這份靜謐。
唯有她手中緊握的那麵古樸銅鏡,顯得有些突兀。銅鏡的邊緣鑲嵌著猙獰的狼首紋飾,狼首的眼睛銳利而凶狠,透露出一股野性和威嚴。在鉛灰色的天光下,銅鏡偶爾會流轉過一絲幽冷的暗芒,仿佛是那狼首在暗中窺視著什麼。
王翦端坐於丹墀之上的青銅夔紋王座,甲胄未卸,征戰祁連的冰寒殺伐之氣尚未散儘,鐵甲縫隙間仿佛還凝著塞外的霜雪。他目光如鷹隼,掠過下方匍匐的匈奴使臣呼衍灼——此人額頭緊貼冰冷的禦道石磚,姿態謙卑如犬,但微微顫抖的指節泄露了壓抑的屈辱與不甘。王翦的視線最終定格在那抹白色的身影上——匈奴單於攣鞮冒頓的幼妹,薩仁其其格,意為“月光”。獻女求和,這是草原上最古老也最屈辱的臣服姿態,如同獻上最珍稀的白鹿,任人宰割。
“大單於敬仰大秦皇帝陛下神威,願獻上祁連山南麓千裡草場輿圖,黃金萬鎰,駿馬三千匹,並…並獻上單於最珍愛的明珠,薩仁其其格公主,入侍天朝,永結盟好!”呼衍灼的秦語帶著濃重的喉音,最後一個字幾乎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他身後巨大的鎏金木箱被侍衛們合力撬開,沉重的箱蓋轟然落地!
霎時間,殿前廣場被一片耀目的金光吞噬!馬蹄金、金餅、金獸首環、金狼頭杖飾…堆積如山的財富在鉛灰色的天幕下流淌著令人窒息的奢靡光澤,將丹墀兩側肅立的玄甲衛士的麵甲都映得一片燦爛。就在這片刺目的金光最盛之時,王翦端坐的身軀幾不可察地微微一僵。他置於膝頭、握著腰間佩劍“斷水”劍柄的右手,指節驟然收緊!那柄伴隨他半生征伐、飲血無數的古劍劍鍔處,一道細微得幾乎不可見的陳舊裂痕,毫無征兆地傳來一絲極其微弱、卻冰冷刺骨的震顫!仿佛沉睡的毒蛇被驚動,昂起了頭顱。
王翦的目光銳利如電,瞬間捕捉到異動的源頭——下方薩仁公主手中那麵斜持的銅鏡!一道凝聚到極致的、幾乎難以用肉眼捕捉的微細金芒,正從銅鏡光潔的鏡麵詭異地射出。它沒有投向任何人,而是像一條擁有生命的金線,在耀眼的金光掩護下,精準地折射向丹墀右側一根巨大的蟠龍金柱!金光在柱身繁複的蟠龍鱗片上跳躍、轉折,快得如同幻覺,每一次折射都遵循著某種玄奧的軌跡,最終竟無聲無息地沒入了金柱後方、高聳殿牆上一塊毫不起眼的玄黑色壁磚縫隙之中!
那塊壁磚的位置,王翦記得——那是阿房宮營造圖冊上標注為“承天壁”的區域,緊鄰著始皇帝陛下專屬的、守衛森嚴的章台秘殿!銅鏡反射的,是黃金的光芒?還是…某種指向秘殿深處的無形之“鑰”?王翦壓下心頭翻湧的驚濤,麵上不動如山,隻有鷹隼般的目光深處,掠過一絲比祁連風雪更冷的寒芒。狼女獻金,金中藏鋒,這麵鏡子,絕非凡物!那垂首的“月光”公主,更像是一柄被精心打磨、裹著絲絨送入秦庭的淬毒匕首!
【二:鏡影藏鋒】
夜,漆黑如墨,仿佛是宇宙的深淵,沒有一絲光亮能夠穿透。阿房宮那巨大的輪廓在雪夜中顯得格外肅穆,宛如一頭沉默的巨獸,盤踞在這片土地上。
巡弋的玄甲衛士手中的火把,在空曠的宮牆甬道間搖曳著,投下短暫而微弱的光斑。然而,這些光斑在無儘的黑暗麵前顯得如此渺小,它們剛剛出現,就被那無邊的黑暗貪婪地吞噬,仿佛黑暗是一個永不滿足的巨獸,吞噬著一切光明。
在承天壁下,王翦宛如一座融入陰影的石像,一動不動。他身上的甲葉偶爾會反射出一絲微弱的光芒,那是唯一能夠證明他存在的跡象。他的身後,親兵統領項拓帶領著三名精通機關術的心腹銳士,他們都屏息凝神,不敢發出一絲聲響,仿佛是一根根繃緊的弓弦,隨時準備發射。
白日裡銅鏡金光折射的終點,就在眼前這塊玄黑色、觸手冰涼如寒鐵的壁磚之後。這塊壁磚與周圍的壁磚並無二致,但王翦和項拓都知道,它的背後隱藏著一個巨大的秘密。
“大將軍,是這裡。”項拓的聲音壓得極低,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他指間捏著一枚細如牛毛的青銅探針,尖端小心翼翼地在壁磚邊緣一道幾乎看不見的細縫中遊走。針尖傳來極其細微卻清晰的阻滯感,並非泥土填塞,而是某種精密金屬機括的冰冷觸感。“磚後有簧片,七重連心鎖…是公輸家失傳的‘七星閉戶’!”項拓的喉結滾動了一下,公輸家的機關術早已被大秦收編,如此等級的秘鎖出現在宮牆之內,本身就意味著不可告人的絕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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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翦微微頷首,目光卻銳利如錐,死死釘在壁磚表麵——白日金光沒入之處,一點極其微小的、仿佛被無形高溫瞬間灼燒過的暗金色焦痕,在火把昏暗的光線下若隱若現,如同一個詭異的烙印。他伸出手指,覆著鐵甲的指腹在那點暗金上輕輕摩挲。一股微弱卻異常清晰的吸力傳來,與他佩劍“斷水”劍鍔裂痕處持續傳來的冰冷震顫隱隱呼應、共鳴!這絕非巧合!
“破。”王翦的聲音冷硬如鐵,在死寂中砸下。
項拓深吸一口氣,對身後一名麵容精悍的銳士點了點頭。那人從懷中取出一個扁平的青銅匣,無聲滑開,裡麵靜靜躺著七根長短不一、造型奇特如星鬥的青銅鑰匙。他選出一根形如北鬥勺柄、末端帶著細微螺旋紋路的鑰匙,插入壁磚邊緣一個幾乎與磚縫融為一體的孔洞。手腕以一種奇特的、蘊含某種星辰軌跡的韻律,極其緩慢地旋轉、撥動。黑暗中傳來極其細微、令人牙酸的金屬摩擦聲,仿佛沉睡千年的巨獸在舒展鏽蝕的筋骨。
“哢噠…哢噠…哢…噠!”
七聲清脆如冰珠落玉盤的機括咬合聲依次響起,在寂靜中格外驚心。那塊沉重的玄黑色壁磚,竟無聲無息地向內滑開一尺,露出一個僅容一人側身通過的幽深洞口!一股混合著陳年塵土、金屬鏽蝕和某種奇異腥甜香氣似檀非檀,似麝非麝)的冰冷氣流,猛地從洞內湧出,瞬間衝散了甬道的空氣,帶著一股穿透歲月的陰寒。
火把的光焰不安地跳躍著,艱難地刺破洞口的黑暗。裡麵並非想象中的狹窄密道,而是一個方方正正、約莫丈許見方的石室!石壁光滑如鏡,顯然經過精心開鑿打磨,每一道鑿痕都透著冷硬。室中空蕩,唯有一座半人高的黑色石台矗立中央,形製古樸厚重,非石非玉,表麵布滿天然生成的、仿佛漩渦般的深色紋理,看久了竟有眩暈之感。石台之上,靜靜安放著一件器物——一個造型奇古的青銅方罍ei)。
這罍不大,不過一尺餘高,卻透著一股難以言喻的沉重感,仿佛凝聚著千鈞之重。罍身布滿暗綠色的銅鏽,但鏽跡之下,清晰可見繁複到令人目眩的陰刻紋路:扭曲盤繞如毒蛇的藤蔓,藤蔓間無數張痛苦掙紮、無聲嘶吼的人麵,以及——密密麻麻、或睜或閉的眼睛!那些眼睛的瞳孔,皆用一種暗紅如凝固血塊的礦物鑲嵌,即便在昏暗跳躍的火光下,也仿佛擁有生命般,幽幽地凝視著闖入的不速之客。罍蓋頂端,鑄著一隻三足怪鳥,鳥喙大張,尖利如鉤,似在無聲尖嘯,欲啄人魂魄!
“這…這是…”項拓倒吸一口冷氣,仿佛被無形的冰水從頭澆下,臉色瞬間煞白如紙,握著火把的手抑製不住地顫抖起來,“楚地巫器!‘萬靈噬魂罍’!”他祖上世代為楚地巫祝,家中秘傳的龜甲圖譜裡,就有這傳說中的禁忌之器!相傳乃蚩尤八十一兄弟戰敗之血混合首山之銅,由九黎大巫於地火中煆燒千日所鑄,能噬魂奪魄,溝通幽冥,為兵主招引戰魂!秦滅楚,郢都大火焚城三月,此物早已被傳毀於烈焰,怎會…怎會出現在這大秦帝國最核心的禁地深處?!
王翦的目光卻死死盯在青銅方罍的腹部一處。那裡,繁密扭曲的藤蔓紋路間,有一道極其細微的、仿佛天然裂痕般的紋路。那紋路的走向、轉折的弧度,甚至末端那一點細微的勾卷…與他腰間“斷水”古劍劍鍔上那道伴隨他多年、幾乎無法察覺的陳舊裂痕,分毫不差!仿佛劍上的裂痕,是這罍上紋路的拓印,或者…這罍上的紋路,是劍痕的源頭!冰冷的寒意順著脊椎瞬間爬滿王翦全身,他下意識地握緊了腰間劍柄,劍鍔處的震顫陡然加劇,與石室中青銅方罍散發出的無形冰冷波動,產生了一種令人心悸的、仿佛來自遠古戰場的共鳴!
【三:劍痕證詭】
石室內的空氣異常凝重,仿佛被一股無形的力量壓縮成了粘稠的冰水,沉甸甸地壓在人的身上,令人幾乎無法呼吸。火把的光焰在這壓抑的氛圍中也顯得有些躁動不安,它們像是被驚擾的幽靈,跳躍著、搖曳著,將青銅方罍上那些密密麻麻的眼睛映照得忽明忽暗。
這些眼睛布滿了方罍的表麵,它們或大或小,或睜或閉,有的甚至還半眯著,透露出一種詭異的神態。在火把的映照下,那些原本暗紅的瞳孔似乎也開始轉動起來,它們像是擁有生命一般,貪婪地汲取著活人生魂的氣息,讓人毛骨悚然。
“大將軍…此乃大凶之物!觸之不祥!當速退!”項拓的聲音帶著抑製不住的驚悸,他死死盯著那青銅罍,仿佛那不是一件死物,而是一頭蟄伏的、隨時會蘇醒的遠古凶獸。家族世代流傳的恐怖詛咒在腦中翻騰:萬靈噬魂,觸之必遭反噬,魂魄永錮兵主座下!他下意識地想要後退,腳步卻像被無形的寒冰凍住,釘在原地動彈不得。
王翦卻如同未聞。他所有的感知,所有的意誌,都被那青銅罍腹部的裂痕紋路,以及腰間“斷水”劍鍔處傳來的、越來越清晰、越來越強烈的冰冷震顫所攫取。那道罍上的紋路,與他劍鍔上的裂痕,不僅僅是形似——那是一種同源同質的呼應!仿佛兩者本為一體,被某種無法抗拒的偉力強行撕裂開來,相隔千年,在此地重逢。一股源自血脈深處的悸動,混合著冰冷的戰栗,從握劍的手掌蔓延至四肢百骸,直衝靈台。這感覺如此陌生,又如此熟悉,仿佛塵封於靈魂最底層的烙印被強行喚醒,帶著鐵與血、火與毀滅的嘶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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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取…劍。”王翦的聲音乾澀沙啞,帶著一種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異樣,仿佛喉嚨被冰冷的金屬鏽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