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雪夜魅影】
凜冽的北風裹挾著雪粒,如同一群凶猛的野獸,無情地抽打在平城那殘破不堪的夯土城垣上。每一粒雪都像是一把微型的鞭子,狠狠地抽打在城牆上,發出細碎而密集的劈啪聲,仿佛有萬千惡鬼在瘋狂地啃噬著這座古老的城牆。
在這寒冷而喧囂的環境中,王翦端坐在臨時帥府的正堂裡,他的身影在昏黃的燈光下顯得格外莊重。青銅燈樹的光暈在斑駁的土牆上不安地跳動著,仿佛也感受到了這股寒冷和不安。光暈映照在案頭,那卷泛著淡金光澤的楚國桑皮紙與冰冷幽暗的冰淵銅圖,在這微弱的光線下顯得有些神秘莫測。
炭盆裡的餘燼即將熄滅,微弱的火光在黑暗中搖曳,仿佛隨時都會被寒風吹滅。王翦的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桑皮紙上殘留的、若有若無的異香,那股淡淡的香氣在空氣中彌漫,讓人感到一種莫名的寧靜。然而,他的目光卻穿透了厚重的窗欞,投向了那墨汁般濃稠的夜色深處。
在那裡,匈奴單於冒頓點燃的狼煙如同惡魔的眼睛,在黑暗中閃爍著詭異的光芒。這股狼煙預示著匈奴的威脅,它像一條毒蛇,悄悄地爬上了北疆的土地,威脅著這片土地的安寧。與此同時,來自楚國郢都的暗流也在暗中湧動,這股暗流如同隱藏在黑暗中的鬼魅,無聲地絞殺著北疆的安寧。
“上將軍,城西三處暗哨…被拔了。”王賁裹著一身凜冽寒氣闖入,玄鐵甲胄上凝結的冰淩隨著他的動作簌簌掉落,在青石地磚上砸出細小的白痕。他的聲音低沉壓抑,帶著徹夜未眠的沙啞,“喉骨碎裂,頸骨扭斷,手法乾淨利落得像是庖丁解牛…巡夜隊發現時,血都凍成了暗紅色的冰碴子,混在雪裡,像撒了一把朱砂。”
王翦未語,指節緩慢而沉重地敲擊在案上那張標注著“蚩尤血鼎”祭祀方位的青銅薄片上,發出沉悶而壓抑的“嗒…嗒…”聲,如同戰鼓在胸腔中低回。帥府內一片死寂,唯有寒風在庭院中嗚咽盤旋。突然,一陣淒厲急促的梆子聲如同被扼住喉嚨的夜梟,刺破死寂,由遠及近,夾雜著戍卒粗糲的呼喝與鐵靴踏雪的雜亂:“抓賊!有細作鑽下水道!彆讓他跑了!”
火把瞬間如毒龍般在帥府外竄起,熊熊火焰舔舐著夜空,搖曳的火光將幢幢人影投向高牆,形成了一幅詭異而恐怖的畫麵。兵刃的寒光在雪夜中閃爍,仿佛是來自地獄的惡鬼在舞動著它們的獠牙。
王賁見狀,心中一驚,本能地按劍欲出,想要應對這突如其來的變故。然而,就在他的手觸及劍柄的一刹那,他感覺到一股強大的力量阻止了他的動作。他定睛一看,原來是父親王翦一個極細微的抬手動作,示意他不要輕舉妄動。
老帥的目光如同鎖定獵物的鷹隼,死死地盯著窗外庭院的西北角。那裡,一個矮小佝僂的黑影正從排汙溝渠的冰窟中狼狽地爬出。黑影渾身沾滿了凍硬的穢物與汙泥,散發著令人作嘔的惡臭,仿佛是從地獄中逃脫的惡鬼。它的動作顯得十分慌亂,像隻受驚的老鼠,迅速地滾進了一處堆滿凍硬穢物和積雪的死角陰影裡,似乎想要借此躲避眾人的視線。
當追兵的火光與腳步聲逼近時,那身影猛地扯下破爛肮臟的羊皮外袍,露出底下更襤褸、打著無數補丁的破絮襖,抓起一把冰冷的雪混著汙泥,胡亂而迅速地抹在臉上、頭發間,瞬間將麵孔塗抹得汙穢不堪。他又抓起半塊凍得硬邦邦、邊緣發黴的餿窩頭,塞進嘴裡用力咀嚼著,含糊不清地發出如同野狗瀕死般的嗚咽與呻吟。
幾個追兵舉著火把從他身邊跑過,火光照亮他渾濁呆滯的眼睛和凍得發紫、沾滿汙泥的嘴唇。領頭屯長厭惡地啐了一口:“呸!凍死鬼投胎的醃臢貨!”竟無人多瞥一眼這蜷縮在汙穢中的“流民”,徑直向前追去。
“好個金蟬脫殼,雪泥鴻爪。”王翦的聲音冷得像萬年玄冰,每一個字都帶著冰碴,“賁兒,傳令暗衛,盯死他。我要看看,這‘泥鰍’往哪個泥潭裡鑽。”
乞丐在刺骨的寒夜中艱難蠕動,如同一條真正的蛆蟲,在城內殘垣斷壁的陰影裡挪移,躲避著呼嘯的風雪和巡城兵卒的視線。然而,他那渾濁眼珠深處偶爾閃過的精光,卻與肮臟外表格格不入。他總能精準地利用戍卒換崗的短暫間隙,如同鬼魅般悄無聲息地從一個避風的凹陷挪移到下一個更靠近城防核心的位置——糧倉、武庫、馬廄。
最終,他像一隻受傷的野獸一樣,蜷縮在平城糧倉那巨大外牆根下的一處背風凹陷裡。他的身體不停地顫抖著,就像被一股強大的寒風吹過一般,每一根肌肉都在篩糠般地抖動,仿佛下一刻他就要被這嚴寒徹底凍死。
他的牙齒也在打顫,發出咯咯的聲音,那聲音在這寂靜的夜晚顯得格外清晰。他的手哆哆嗦嗦地伸進懷裡,摸索了好一會兒,終於掏出了半截黑黢黢、沾滿油汙的木炭條。
這半截木炭條看起來已經很舊了,上麵的油汙使得它的表麵有些滑膩。但他還是緊緊地握住了它,仿佛這是他在這冰天雪地中唯一的救命稻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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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用顫抖的手,在那凍得硬如鐵石的泥地上開始勾畫起來。起筆時,他的動作顯得有些猶豫,畫出的線條也扭曲得如同蝌蚪一般,讓人難以辨認。然而,當他畫到轉折處時,他的手突然變得穩定而有力,線條也陡然淩厲起來,如同一把鋒利的刀鋒,毫不留情地刻畫出秦軍新設糧倉的精確方位。
更讓人毛骨悚然的是,在幾個關鍵的哨位旁邊,他竟然用那半截木炭條,以炭灰極其隱蔽地畫出了幾個極小的墨團。這些墨團的位置,竟然與今夜被神秘拔除的三處暗哨完全吻合!
“拿下。”王翦吐出兩個字,輕如一片雪花飄落案頭,卻帶著千鈞殺意。
王賁如蓄勢已久的獵豹,玄色身影猛地從簷下陰影中撲出!鐵鉗般的右手帶著勁風,精準狠辣地扼向乞丐的後頸!豈料那看似垂死的乞丐反應快如鬼魅,泥鰍般一縮一扭,枯瘦的身體竟以不可思議的角度滑脫擒拿,反手甩出三枚邊緣磨得鋒利如刀的銅錢!銅錢撕裂寒風,帶著尖嘯直取王賁雙目!同時足尖在凍土上猛地一點,整個人如同離弦之箭般拔地而起,直撲丈餘高的城牆垛口!
千鈞一發之際,一道更快的黑影如同融入夜色的蝙蝠,從更高處的簷角無聲掠下!正是親兵都尉李驥!他手中的精鐵短戟帶著撕裂空氣的惡風,精準無比地砸中乞丐騰空而起的右膝彎!
“哢嚓——!”
令人牙酸的骨裂聲與乞丐淒厲的慘叫聲同時響起!那乞丐如同被重錘擊中的破麻袋,從半空中直直栽落,狠狠砸進城牆根下厚厚的雪堆裡,濺起大片雪沫。
【二:墨卷玄機】
陰暗潮濕的帥府柴房內,牛油火把在鐵架上熊熊燃燒,發出劈裡啪啦的聲響。跳躍的火光在空氣中搖曳,將刑架上乞丐那扭曲變形的身影投射在斑駁的土牆上,仿佛是一隻張牙舞爪的惡鬼。
乞丐的左腿以一種極其詭異的角度彎曲著,顯然是遭受了巨大的外力衝擊。李驥那一戟不僅砸碎了他的膝蓋,更嚴重的是震傷了他的臟腑。他的口鼻間不斷溢出帶著血沫的呻吟,那聲音既痛苦又微弱,仿佛隨時都可能斷掉。
每一次呼吸,都像是破舊風箱被拉動時發出的嘶鳴,讓人聽了毛骨悚然。他的身體因為劇痛而不停地顫抖著,原本就破爛不堪的衣裳此刻更是被汗水和血水浸透,緊緊地貼在身上,透出一股令人作嘔的味道。
然而,王翦冰冷的目光卻並未過多停留在這具痛苦的肉體上,而是銳利如刀,落在親兵剛剛呈上的、從乞丐身上搜出的幾樣物件上:三枚邊緣被打磨得寒光閃閃、足以割開皮肉的磨邊銅錢;一束看似普通、實則用特殊藥水浸泡過、遇熱方能顯影的粗糙樹皮紙;最紮眼的,則是一卷被油膩麻布層層包裹、散發著濃烈黴味與汗臭的焦黑木簡!
王賁強忍著刺鼻的氣味,用匕首小心挑開汙穢的麻布。木簡的邊緣焦糊卷曲,顯是曾投入火中焚燒卻未及完全毀去,但核心部分的竹片保存相對完好。簡上的文字並非刀刻,而是以極細的鼠須筆蘸著濃墨書寫而成。字形狹長如刀,轉折處圓潤中暗藏方剛棱角,筆鋒收束如垂露懸針,撇捺間力道千鈞——赫然是秦篆風骨!且是造詣極深、非浸淫秦廷文書多年不能練就的工整小篆!
然而,當王賁的目光掃過簡上內容時,他的呼吸驟然粗重,瞳孔猛地收縮——開篇便是三個鐵畫銀鉤的篆字:“守邊三策”!其下清晰列述:
其一曰“藏鋒”:厚遇士卒,日饗牛羊,謹烽火,多間諜。匈奴入寇,急入收保,敢捕虜者斬……待其驕惰,乃可圖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