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這不是父親您去年冬月在潁川整飭北地邊軍時,親口訓誡諸將的原話嗎?”王賁驚愕抬頭,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顫抖。王翦麵沉如水,古井無波的眼底深處卻掠過一絲冰冷的寒芒。他的指尖緩緩劃過下一行:
其二曰“縱餌”:大縱畜牧,人民滿野。待其小入,佯北潰退,以數千人委之。單於貪利,必率眾來……
王賁猛地站起,帶倒了身後的木凳,發出刺耳的摩擦聲:“代郡黑風穀誘敵之策!”月前,王翦正是佯裝糧道被匈奴遊騎切斷,主動棄守兩座無關緊要的邊城,示敵以弱,才誘使匈奴左賢王麾下三萬精銳輕騎孤軍深入,最終在黑風穀預設的包圍圈中將其合圍全殲!此戰細節被列為絕密,戰後文書由王翦親自撰寫,用火漆密封,僅呈送鹹陽秦王及軍中核心將領數人知曉!外人絕無可能窺得全貌!
王翦的目光死死釘在第三條:“其三曰‘奇正’:選車千三百乘,騎萬三千匹,勇士五萬,彀者十萬……張左右翼擊之……”字跡在此處戛然而止,餘下部分被火焰吞噬,隻留下焦黑的竹片和幾縷不甘的焦痕。
“這是…李牧大破匈奴頭曼單於的經典戰法…”王賁的聲音乾澀得如同砂紙摩擦,“可這篆書筆意…”他忽地頓住,如同被毒蛇咬了一口——殘簡的空白處,數行細若蚊足、卻淩厲如刀的蠅頭小楷批注如毒蛇盤踞:“藏鋒過久則氣衰,當以‘驚雷’破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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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色猶新,“驚雷”二字正是雁門雪穀那場差點埋葬秦軍先鋒的火藥陷阱的隱晦代號!更令人脊背發涼的是簡背一行以朱砂寫就的小字批注:“王翦之‘縱餌’,深得李牧三昧,然過險,當佐以‘地火’固餌,方為萬全。”字跡飄逸灑脫,卻透著一股深入骨髓的陰鷙算計,仿佛一隻無形的手在幕後精準撥弄著戰局。
“好個昌平君熊啟…”王翦突然冷笑出聲,指節捏得咯咯作響,幾乎要將那殘簡碾碎,“以李牧之盾,鑄刺秦之矛!將趙國戰神遺策,化為毒殺我大秦的鐵蒺藜!”
就在這時,李驥匆匆而入,身上還帶著刑訊時的血腥氣,雙手呈上一塊從乞丐鞋底夾層中剔出的、沾滿汙垢的蠟丸。王賁用匕首小心剖開凝固的蠟封,裡麵是半幅以鮮血混合朱砂繪就的簡圖:平城、白登山、雲中郡三地間,數條蜿蜒如毒蛇的朱砂細線詭異地交彙,終點赫然指向雲中郡西北一座在地圖上毫不起眼的無名小山——正是青銅薄片上蚩尤血鼎的祭祀方位!圖側更有一行以密語寫就的小字:“臘月廿三,貨郎梆音三疊,即總攻之期。”
【三:木柄龍紋】
刑架上,一直萎靡呻吟的乞丐突然發出“嗬嗬”的怪笑,混著血沫噴濺而出:“王翦…你縱是擒了我…也攔不住楚地的火…秦國的天…要塌了!昌平君…會為我等…報仇雪恨!”他眼中爆發出最後的瘋狂,猛地低頭,用儘全身力氣咬向自己的舌根!
說時遲那時快,李驥的反應速度快如閃電,隻見他那如同蒲扇一般的大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猛地捏住了對方的下頜,其力道之大,仿佛要將頜骨生生捏碎一般!
與此同時,一道寒光閃過,李驥手中的匕首如同一道閃電,精準無比地朝著乞丐的舌頭剜去!刹那間,半截血淋淋的舌頭伴隨著大股汙血噴湧而出,“啪嗒”一聲,掉落在了冰冷的柴草之上。
那乞丐遭此重創,頓時發出了一聲慘絕人寰的尖叫,然而由於舌頭已被割去,他的叫聲聽起來更像是破風箱一般,“嗬…嗬…”地嘶鳴著,讓人毛骨悚然。
劇痛與絕望如潮水般湧上心頭,乞丐的身體不受控製地劇烈抽搐起來,而那緊緊勒住他脖頸的鐵鏈,也因為他的掙紮而愈發收緊,使得他的脖頸變得青紫腫脹,仿佛隨時都可能被勒斷一般。
王翦卻不再看他,仿佛那隻是路邊的螻蟻。他的全部心神,都凝聚在手中那卷焦黑的李牧兵法殘簡上。他的指腹反複摩挲著簡冊末端那個不起眼的卷軸木柄。在跳動的火光下,木柄末端一道極其細微的環形凹痕引起了他的注意——那並非長期使用造成的磨損,倒像是…某種印鑒用力按壓留下的痕跡?
“取火盆,細泥。”王翦沉聲道。親兵立刻將炭火撥旺,又奉上一小盒用於拓印的、濕潤細膩的澄泥。王翦如同對待稀世珍寶,用銀勺剜取少許澄泥,極其小心地將泥填入那細微的凹痕中,用指腹輕輕按壓至完全貼合,再屏息凝神,緩緩揭下。
濕泥形成的薄片上,一個極其模糊卻依舊能分辨出輪廓的印記浮現出來:上方是鼎似尊的莊嚴輪廓,下方則是兩個扭曲纏繞、充滿古意的篆文——“昌平”!
王賁湊近細看,倒吸一口冷氣,聲音帶著驚雷般的震撼:“昌平君熊啟?!”此人乃楚考烈王之子,少年質秦,憑借其楚國王室血脈與過人才智,深受秦王嬴政信任,官至秦廷禦史大夫,封昌平君,位極人臣!五年前,卻突然於秦趙決戰的關鍵時刻叛秦歸楚,被楚王負芻拜為令尹,成為楚國抗秦的核心領袖!
若此印為真,意味著這位深諳秦國內情、熟知王翦用兵風格的楚國令尹,其觸角早已伸入趙國舊地,甚至…在李牧生前或死後,就已將這位趙國戰神的畢生心血納入囊中,並以此為基礎,精心編織著針對大秦的致命羅網!
乞丐的瞳孔驟然收縮成針尖大小,如同瀕死的野獸看到最恐懼之物!他瘋狂地掙紮起來,鐵鏈勒得脖頸幾乎要斷裂,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那泥痕,喉嚨裡發出絕望的嗬嗬聲,竟欲撲向那足以定其背後主謀的鐵證!
“驗木柄!”王翦眼神冰寒如淵。李驥立刻上前,將殘簡木柄湊近炭盆,以文火緩緩烘烤。隨著溫度升高,木柄表麵的汙垢和一層極薄的清漆開始軟化剝落,露出底下暗沉溫潤的紫檀木本色。王翦取過一柄薄如柳葉的銀刀,如同最高明的醫者解剖病灶,極其精細地刮去殘留的焦垢與漆皮。當木柄末端徹底顯露時,一方寸許大小、深深嵌入紫檀木中的陰刻印文終於暴露在火光之下——
鼎形邊框古樸森嚴,其內,“昌平君璽”四個鳥蟲篆字,如四條盤踞的毒蛇,猙獰畢露!刀工之精湛,氣韻之森然,絕非偽作!
“借李牧之智,融墨家火術機關之詭,再綴以我大秦篆書為障眼法…”王翦的聲音淬著萬載寒冰,每一個字都如同冰錐砸落,“好個昌平君,好個橫跨秦楚趙三地的連環絕殺計!”他猛然轉身,玄色大氅在火光中霍然展開,如同垂天之翼,卷起凜冽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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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賁!即刻派飛騎斥候,一人三馬,星夜兼程傳令雲中守將:臘月廿三,凡聞貨郎梆音三疊者,無論身份,立斬不赦!另調三千強弩手,伏於無名山祭台兩側密林,以猛火油浸透山道,硫磺硝石覆頂!我要那山,成為楚人和匈奴的焚屍場!”
“李驥!將此印痕拓片與桑皮紙卷、李牧殘簡,裝入銅匣,火漆密封!八百加急,晝夜不息,直送鹹陽!稟告大王——昌平君熊啟以秦篆為刃,其毒牙已抵大秦咽喉!北疆烽火,實乃郢都毒焰!”
風如怒號,雪似狂舞,它們以一種更加凶猛的姿態呼嘯著席卷而過平城的箭樓。那聲音,仿佛是萬千屈死魂靈的嗚咽,又似是對這冰冷城牆的憤怒撞擊。
帥府之外,一片銀白的世界中,有一騎身影顯得格外引人注目。那是一名傳令兵,他的背上插著三根鮮豔的赤羽,在這漫天風雪中猶如燃燒的火焰。他迅速接過一個銅匣,動作利落而果斷。
緊接著,他如飛燕一般輕盈地翻身躍上一匹早已備好的快馬。坐穩之後,他毫不猶豫地狠狠一夾馬腹,那匹馬便如離弦之箭一般疾馳而出,衝入了茫茫的雪夜之中。
急促的馬蹄聲如同戰鼓擂響,在這寂靜的雪夜中顯得格外突兀。然而,這聲音僅僅持續了一瞬間,便被那無儘的風雪迅速吞沒,仿佛它從未存在過一般。
王翦佇立窗前,望向南方那片被沉沉夜色與千裡關山阻隔的荊楚大地,指尖深深掐入那方承載著昌平君印痕的紫檀木柄之中。卷軸木柄上古老而詭異的紋路硌入掌紋,如同烙下一個帶著楚國桐油、李牧遺恨與血腥陰謀的詛咒。柴房的陰影裡,被拔了舌的細作喉嚨中滾動著混沌不清的獰笑,粘稠的血沫順著鐵鏈一滴滴落下,在夯土地麵洇開一朵朵詭譎而冰冷的暗紅色之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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