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寒夜烽燧】
臘月的雁門山脈,積雪沒及馬膝。玄色的秦軍陣列如蟄伏的玄甲獸,伏在善無城南十裡的山坳裡,甲片上凝結的霜花在殘星下泛著冷光。王翦勒著胯下烏騅馬的韁繩,指節因用力而泛白,目光卻如鷹隼般掠過前方那座蜷縮在雪夜裡的城池——善無城,趙代王嘉最後的屏障,也是匈奴與趙人勾連的關鍵驛城。
“上將軍,雪落得緊了。”副將蒙恬裹緊了鑲毛的皮甲,哈出的白氣瞬間融在寒風裡,“再等半個時辰,城門守軍該換崗了。”
王翦微微頷首,目光落在城牆上那抹晃動的橘色火光上。善無城的夯土城牆不過丈餘高,牆頭每隔五十步懸著一盞羊角燈,昏黃的光線下,一個穿著灰布短褐的身影正提著梆子踱步,梆子敲擊城垛的“篤篤”聲,在寂靜的寒夜裡傳出老遠。
“那更夫,敲梆的節奏亂了。”王翦突然開口,聲音壓得極低,卻帶著不容置疑的銳利,“你聽——本該是‘一慢兩快’報平安,他卻在第三個梆子時慢了半拍,且每過東南角那處矮牆,必低頭摸一下腰間。”
蒙恬凝神細聽,果然見那更夫走到城牆東南角時,左手飛快地在腰間一按,像是在確認什麼。再看那梆子,棗木材質,比尋常更夫用的短了三寸,敲在城垛上的聲音也偏沉悶,不似空心梆子該有的清亮。
“會不會是凍傷了手?”蒙恬皺眉,趙代王的殘部多是老弱,寒冬裡守夜難免失序。
“凍傷的手不會有那樣的老繭。”王翦翻身下馬,玄甲與雪地摩擦發出細碎的聲響,“你看他握梆的姿勢——拇指扣住梆子底端,食指抵著側邊,那是握短刃的架勢,不是敲梆的手法。再看他的靴底,雪地裡的腳印深而勻,足尖朝前,是行軍的步態,尋常更夫早該在雪地裡趔趄了。”
說話間,王翦從斥侯手中接過一架青銅望山鏡,鏡筒對準城牆上的身影。鏡光裡,更夫的側臉輪廓清晰——顴骨高聳,下巴上留著短須,可脖頸處卻有一道淺褐色的疤痕,從左耳下方一直延伸到咽喉,像是被什麼利器劃過。
“備鉤鎖,讓李敢去探探。”王翦放下望山鏡,眼底閃過一絲冷光,“若真是趙軍細作,今夜便借他的手,破了這善無城。”
李敢是隴西李氏的子弟,慣於潛行,此刻早已換上一身黑色短打,腰間彆著環首刀,背上挎著三柄手弩。聽聞命令,他單膝跪地領命,隨即如狸貓般躥入雪林,身影很快便與夜色融在一起。
秦軍陣列依舊靜得像塊寒冰,隻有馬蹄偶爾在雪地裡刨動的輕響。王翦負手立在雪地裡,玄色錦袍下擺被風吹得獵獵作響,目光始終鎖著城牆上的那抹火光。他知道,善無城看似薄弱,實則藏著趙代王嘉的死士,更可能有匈奴的細作——前日截獲的匈奴密信裡,便提過“善無三更,以燧為號”,隻是那“燧”究竟是何物,至今未明。
約莫一刻鐘後,城牆上的梆子聲突然頓了一下。王翦抬眼望去,隻見李敢已借著積雪的掩護,摸到了城牆根下,正貼著夯土牆向上攀爬。而那更夫恰好走到東南角的矮牆處,左手再次按向腰間,這次卻從腰間摸出了一枚銅哨,隻是還沒等他吹響,李敢已如鷹撲兔般,從牆頭翻了過去。
“篤——”
一聲悶響,梆子掉在城牆上,滾了幾圈落在雪地裡。城牆上的火光猛地晃動起來,緊接著便傳來一聲短促的悶哼,隨即又歸於寂靜。
王翦嘴角勾起一抹淡笑,轉頭對蒙恬道:“傳令下去,按原計劃行事。三隊弩手壓製城頭,一隊隨我從東南角登城,其餘人繞到北門,截斷守軍退路。”
“諾!”
蒙恬高聲領命,低沉的號角聲隨即在雪夜裡響起。玄甲秦軍如潮水般從山坳裡湧出,弩機上弦的“哢哢”聲此起彼伏,箭簇在星光下劃出一道道冷冽的弧線,朝著善無城頭射去。
【二:啞夫異狀】
李敢將更夫按在城垛上時,才發現這人果然有問題。
更夫的脖頸處那道疤痕並非凍傷,而是一道整齊的刀傷,顯然是被人刻意割破了喉嚨——難怪從始至終沒聽見他發出一聲吆喝,竟是個啞巴。可這啞巴的力氣卻大得驚人,被按在城垛上後,右腿猛地向後踢來,腳尖直指李敢的小腹,動作迅捷如豹。
“還敢反抗!”
李敢冷哼一聲,左手死死扣住更夫的手腕,右手抽出腰間的環首刀,刀背狠狠砸在更夫的膝彎處。隻聽“哢嚓”一聲脆響,更夫的膝蓋應聲彎曲,痛得渾身抽搐,卻依舊咬著牙不肯出聲,隻是那雙眼睛裡迸出的恨意,像淬了毒的冰錐。
李敢正想將人捆起來,眼角卻瞥見更夫掉在雪地裡的梆子。那梆子此刻裂開了一道縫,露出裡麵的黑色鐵刃——原來這棗木梆子竟是個鞘,裡麵藏著一柄三寸長的短刃,刃身上還刻著細密的紋路,像是趙軍製式兵器上的“代”字銘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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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家夥,藏得夠深。”
李敢彎腰撿起梆子,剛想掰開看個究竟,卻聽見城下傳來秦軍的號角聲。他抬頭望去,隻見王翦已帶著一隊玄甲兵順著雲梯爬上城頭,弩箭正朝著城牆上的趙軍守軍射去,慘叫聲與兵器碰撞聲瞬間打破了善無城的寧靜。
“把人帶下去,嚴加看管。”王翦走上前來,目光掃過更夫脖頸處的疤痕,又看了看李敢手中的梆子,“這啞巴不簡單,搜他的身,再去他的住處看看。”
兩名秦軍士兵立刻上前,用麻繩將更夫捆得嚴嚴實實,拖著他往城下走去。更夫掙紮著回頭,目光死死盯著城頭東南角的矮牆,喉嚨裡發出“嗬嗬”的聲響,像是在警告什麼,又像是在求救。
王翦順著他的目光看去,隻見那處矮牆的牆磚顏色比其他地方略深,似乎是後來修補過的。他蹲下身,用手指敲了敲牆磚,聲音發悶,不似實心夯土。
“蒙恬,帶幾個人去更夫的住處搜查。”王翦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雪,“這啞巴既然是細作,住處定有貓膩。記住,凡有異常之物,哪怕是一片竹簡,都要帶回來。”
蒙恬領命而去,帶著一隊士兵下了城頭,朝著善無城邊緣的更夫住處走去。善無城內此刻已是一片混亂,趙軍守軍本就是殘兵敗將,麵對秦軍的猛攻毫無還手之力,紛紛丟盔棄甲,朝著北門逃竄。秦軍士兵一路砍殺,卻始終牢記王翦的命令,沒有濫殺無辜,隻是朝著更夫住處的方向推進。
更夫的住處設在善無城西北角的一間破屋裡,屋頂漏著雪,門口掛著一塊破舊的麻布簾子。蒙恬示意士兵守住門口,自己則提著劍走了進去。屋裡寒氣刺骨,隻有一個破舊的灶台,一張木板床,牆角堆著幾捆乾草,看起來與尋常百姓的住處並無二致。
“仔細搜,彆放過任何角落。”蒙恬吩咐道。
士兵們立刻分散開來,有的翻查乾草,有的檢查木板床,有的則盯著灶台仔細查看。灶台是用黃泥砌成的,上麵放著一口生鏽的鐵釜,釜底還殘留著些許粟米的殘渣。一名士兵伸手去搬鐵釜,卻發現鐵釜異常沉重,像是被什麼東西固定住了。
“將軍,這鐵釜不對勁!”
蒙恬立刻走了過去,蹲下身仔細觀察。鐵釜的底部與灶台的接觸處有一道細微的縫隙,縫隙裡卡著一塊小小的青石。他用劍鞘撬開青石,再用力一搬鐵釜,隻聽“哢噠”一聲,灶台的台麵竟然向上翻了起來,露出一個黑漆漆的暗格。
暗格裡鋪著一層乾燥的麥麩,麥麩上放著一卷用牛皮繩裝訂的竹簡,還有一個小小的陶罐,罐子裡裝著些暗紅色的粉末。蒙恬小心翼翼地拿起竹簡,展開一看,瞳孔驟然收縮——竹簡上記載的,竟是趙代王嘉的族譜!
【三:密室尋蹤】
王翦趕到更夫住處時,蒙恬正捧著那卷族譜,臉色凝重地站在灶台邊。
“上將軍,您看這個。”蒙恬將竹簡遞了過去,手指指著其中一枚竹簡上的文字,“這是趙代王嘉的族譜,裡麵竟記載了他與項燕的聯姻。”
王翦接過竹簡,借著屋角油燈的光仔細查看。竹簡是用楠木製成的,質地堅硬,上麵用鬆煙墨書寫著工整的秦篆,墨跡雖有些磨損,卻依舊清晰可辨。族譜從趙武靈王開始記載,一直到趙代王嘉這一輩,其中一枚竹簡上赫然寫著:“嘉之次女趙氏,嫁楚將項燕之侄項梁,育一子,名籍。”
“項梁?項籍?”
王翦的手指在“項籍”二字上輕輕摩挲,眼底閃過一絲驚色。項燕是楚軍的主帥,前日李信伐楚兵敗,便是敗在項燕手下。如今趙代王嘉竟將女兒嫁給項燕的侄子,還生下了孩子,這豈不是說,趙楚兩國早已暗中結盟?
“上將軍,這項籍便是項羽吧?”蒙恬湊上前來,聲音壓得極低,“傳聞項燕有個侄孫,天生神力,年紀雖小,卻已能舉鼎。若趙楚真的聯姻,那我們滅趙之後,楚國會……”
“楚國會趁機北上。”王翦接過話頭,將竹簡卷起來,“項燕此人深謀遠慮,絕不會坐視我們滅趙。他與趙代王聯姻,無非是想借趙國牽製我軍,待我們兵力分散,再從南邊突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