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再唱一遍,把調子唱準些,節奏放慢。”王翦對阿楚說,聲音裡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阿楚定了定神,深吸一口氣,再次唱起《懷兒歌》。這次蒙武跟著一起哼唱,手指在竹簡上打著拍子,漸漸加快了節奏,調整著音調的高低。當唱到“漢家天下萬年長”的收尾音時,蒙武突然停住了,眼睛瞪得大大的,手裡的狼毫筆“啪嗒”掉在竹簡上,朱砂暈開一片:“將軍!這、這曲調跟……跟將來若劉邦稱帝,可能創作的《大風歌》簡直一模一樣!”
“胡說!”蒙恬厲聲嗬斥,一把揪住蒙武的衣領,“當今陛下龍體康健,大秦基業穩固,何來‘劉邦稱帝’之說?你這是惑亂軍心!”
蒙武卻用力推開蒙恬的手,撿起竹簡在案上敲擊出急促的節奏:“你聽!這起調的‘黃鐘宮’厚重沉雄,正是帝王之歌的規製;轉折處‘太簇角’陡然拔高,帶著睥睨天下的氣勢;收尾‘仲呂羽’餘音繞梁,暗藏長治久安的祈願!《樂記》有雲‘樂與政通’,這曲調絕非民間隨意譜寫,分明是按照最高規格的宮廷樂律創作的!”他曾在樂府研讀三年,對音律的敏感遠超常人,“而且這旋律的骨架,與楚地《九歌》中的《東皇太一》同源,卻又融入了沛地民歌的質樸,分明是為劉邦量身定做的天命之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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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翦沉默著走到窗邊,推開木窗。居延澤的夜色已濃,漆黑的蘆葦蕩像無邊的墨汁,風穿過葦葉,發出“沙沙”的聲響,像是無數人在低聲吟唱。他想起黑水河碑上“赤帝子斬白蛇”的刻字,想起絲帛上“項家槍,劉家劍”的字句,想起阿楚口中劉邦那誌得意滿的神態——所有的細節都在編織一張巨大的網,一張針對大秦、針對始皇帝的陰謀之網。
“李老漢,”王翦轉身看向縮在角落的嗇夫,“那貨郎除了留下蘆葦,還有沒有彆的痕跡?比如特殊的氣味、掉落的物件?”
李老漢連忙爬起來,努力回憶著:“有!他的布包角沾著些黃色粉末,像是硫磺,還有點鐵鏽味!小人打掃時還發現了半截馬掌,上麵刻著個‘項’字,和將軍您桌上的令牌字跡一樣!”他頓了頓,又補充道,“還有他的馬蹄印,朝著居延澤西岸去了,那邊有個廢棄的烽火台,是十年前蒙恬將軍北擊匈奴時留下的,後來被渾邪部搶去過,聽說他們用狼煙傳遞消息!”
蒙恬立刻抄起案上的青銅劍,劍鞘撞擊在陶杯上發出脆響:“末將去烽火台看看!若能抓到活口,定能問出陰謀!”
“帶上十名親衛,多備弓箭,小心行事。”王翦叮囑道,目光落在那枚“項”字令牌上,指腹摩挲著冰冷的青銅表麵,“項氏在楚地經營多年,此次竟敢勾結匈奴,恐怕烽火台裡不止是信使那麼簡單。記住,先探虛實,切勿輕舉妄動。”
蒙恬領命離去後,傳舍內隻剩下王翦和蒙武。蒙武繼續研究曲譜,忽然“咦”了一聲,拿起最底下那片竹簡——背麵竟用秦篆刻著幾行極小的字,像是用針尖刺上去的,不仔細看根本發現不了:“曲譜傳沛,三戶響應,沙丘待變,共舉大事。”
“沙丘!”王翦猛地攥緊了拳頭,指節發白。沙丘平台是始皇帝東巡的必經之地,那裡地勢低窪,多有沼澤,正是設伏的絕佳地點。結合黑水河碑上“沙丘有變”的刻字,一場針對始皇帝的刺殺陰謀,已經在暗中醞釀成熟。他看向蒙武,眼中閃過一絲厲色:“看來我們必須立刻啟程,趕在陛下東巡抵達沙丘前,揭穿這場陰謀!”
【四:澤底烽火,楚秦暗交鋒】
三更時分,傳舍外突然傳來急促的馬蹄聲,伴隨著親衛的低喝。王翦立刻拔出腰間的隕鐵劍,劍身在油燈下泛著冷冽的寒光——這是當年始皇帝賞賜的寶劍,曾隨他征戰無數,劍刃上還留著楚兵甲胄的劃痕。
“將軍,烽火台裡有動靜!”蒙恬的聲音從門外傳來,帶著喘息,“裡麵藏著十幾個楚地打扮的人,還有三個匈奴使者,他們正在燒密信,末將已經圍了烽火台!”
王翦快步走出傳舍,夜色中的居延澤格外寂靜,隻有風穿過蘆葦的聲響。蒙恬身上沾著泥土和蘆葦葉,鬢角的傷口還在流血,顯然是剛經曆過一場小規模衝突:“末將摸到烽火台腳下時,正好聽到他們說‘章邯那邊已備好石料’,還沒等靠近,就被巡邏的楚兵發現了,廝殺中放跑了兩個,剩下的都困在裡麵。”
“帶我們過去!”王翦翻身上馬,隕鐵劍斜挎在腰間,玄色披風在夜風中獵獵作響。
居延澤西岸的烽火台早已廢棄,夯土牆壁上布滿了風雨侵蝕的裂痕,最高處的了望口用石塊堵著大半,門前的雜草長得比人還高,掩蓋著底下的陷阱——蒙恬的一名親衛就是不小心踩中陷阱,摔斷了腿。蒙恬帶人潛伏在烽火台四周的蘆葦叢裡,手中的弩箭早已上弦,箭頭對著烽火台的木門。
“裡麵的人聽著!速速出來受降!”蒙恬沉聲大喝,聲音穿透夜色。
烽火台內的火光猛地晃動了一下,隨即傳來器物碰撞的聲響,還有人用楚地方言低聲咒罵。過了片刻,木門“吱呀”一聲打開一條縫,一個腦袋探了出來——正是楚地人的裝束,發髻上插著一根銅簪,臉上帶著警惕。
“放箭!”蒙恬一聲令下,數支弩箭同時射出,那名楚兵慘叫一聲,倒在門內。親衛們立刻衝上前,用盾牌撞開木門,青銅劍寒光閃爍,朝著裡麵殺去。
烽火台內的景象讓眾人倒吸一口涼氣:地上鋪著匈奴特有的羊毛地毯,角落裡堆著十幾捆絲帛,大部分已經被點燃,冒著滾滾黑煙,空氣中彌漫著硫磺和焦糊的氣味。十幾個楚兵手持戈矛反抗,他們的鎧甲上都印著“項”字標識,三名匈奴使者則穿著皮裘,正試圖從了望口爬出去,皮裘上的狼頭紋飾在火光中格外猙獰。
“不許動!”王翦大喝一聲,隕鐵劍劈出一道寒光,當場斬斷一名楚將的戈矛。那楚將怒吼著撲上來,手中的青銅劍直刺王翦胸口,卻被王翦側身避開,劍刃順勢劃過他的脖頸,鮮血噴濺在夯土牆上,留下一道暗紅的痕跡。
蒙武在角落裡找到一個未被點燃的銅匣,裡麵裝著數十封密信,用楚隸寫就,詳細記錄著項氏與劉邦的勾結細節:項梁在江東招募子弟兵,劉邦在芒碭山聚集流民,雙方約定以“赤帝子”為暗號,待始皇帝東巡至沙丘時發動政變。更令人心驚的是,密信中多次提及“章邯”——這位掌管少府的官員,竟利用職權盜取驪山石料刻製讖碑,提供隕鐵礦脈鑄造兵器,甚至為反賊傳遞始皇帝的行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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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章邯與你們約定何時在沙丘動手!”王翦用劍指著一名被俘的楚兵,劍身的寒氣逼得他渾身發抖。
那楚兵早已嚇得魂飛魄散,癱在地上連連求饒:“將軍饒命!約定在七月初七!章大人說那天陛下會在沙丘平台歇腳,他會提前派人在飲水裡下毒,再放我們的人混入護衛隊……”
蒙恬怒喝一聲,一劍劈開旁邊的木桌,木屑飛濺:“好個章邯!陛下待他不薄,竟敢通敵謀反!”
就在此時,遠處突然傳來震天的馬蹄聲,地麵都在微微顫抖。李老漢連滾帶爬地從蘆葦叢裡跑出來,臉色慘白如紙:“將軍!不好了!傳舍被匈奴人包圍了!至少有三百騎兵,打著渾邪部的狼頭旗,說要……要搶回密信和使者!”
王翦快步登上烽火台的了望口,借著月光望去——遠處的地平線上,黑壓壓的騎兵正朝著傳舍的方向衝殺,馬蹄揚起的沙塵遮天蔽日,狼頭旗在夜風中獵獵作響,與黑水河底發現的骸骨銅牌上的紋飾一模一樣。“渾邪部果然也參與其中!”王翦的眼神愈發冰冷,“蒙武,你帶二十名親衛,護送密信、阿楚和黑水碑立刻啟程,往鹹陽方向去,務必在七月初七前將證據交給陛下!”
“將軍!那您怎麼辦?”蒙武急道。
“我與蒙恬帶著剩下的人斷後。”王翦拔出隕鐵劍,劍身在月光下泛著冷光,“烽火台地勢險要,易守難攻,我們能拖住他們兩個時辰。記住,證據比什麼都重要,就算我們都死在這裡,也要把消息送到鹹陽!”
蒙武咬了咬牙,淚水在眼眶裡打轉,卻還是用力點頭:“末將遵命!將軍保重!”他立刻讓人把阿楚扶上牛車,親衛們推著載有黑水碑的牛車,借著蘆葦蕩的掩護,朝著東方疾馳而去。
王翦看著他們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轉身對蒙恬道:“把火把都點燃,布置防線!用硫磺和乾草堵住門口,他們敢進來就放火燒!”
親衛們立刻行動起來,將烽火台內的硫磺粉末撒在門口,乾草堆在兩側,十幾支火把插在了望口,將烽火台照得如同白晝。片刻後,匈奴騎兵已經衝到烽火台腳下,為首的將領揮舞著狼牙棒,厲聲喝道:“裡麵的秦軍聽著!交出密信和使者,饒你們不死!”
“放箭!”王翦一聲令下,了望口的親衛們立刻射出弩箭,匈奴騎兵紛紛中箭落馬。為首的將領怒喝一聲,揮舞著狼牙棒衝上前,卻被蒙恬一箭射中肩膀,慘叫著跌下馬背。
匈奴騎兵發起了瘋狂的進攻,他們用盾牌擋住弩箭,試圖撞開烽火台的木門。蒙恬手持青銅劍,守在門口,每一次揮劍都能斬殺一名匈奴兵,劍刃上早已沾滿鮮血。王翦則在了望口指揮射箭,時不時劈砍爬上牆頭的敵人,玄色披風上已被鮮血染紅大半。
激戰中,一名匈奴將領突然從側麵的破洞鑽進烽火台,揮舞著彎刀直刺王翦。蒙恬見狀,立刻棄了門口的敵人,挺劍上前擋住彎刀,兩人纏鬥在一起。那將領力大無窮,彎刀舞得虎虎生風,蒙恬漸漸有些不支,胳膊被刀背劃中,鮮血滲出衣袍。
“蒙恬小心!”王翦大喝一聲,隕鐵劍脫手飛出,正中那將領的後心。將領慘叫一聲,倒在地上死去。蒙恬趁機喘了口氣,抹了把臉上的血,笑道:“將軍好劍法!”
天邊漸漸泛起魚肚白,居延澤的霧氣再次升起,將戰場籠罩在一片朦朧之中。烽火台外的匈奴騎兵已經死傷過半,剩下的人見久攻不下,又擔心秦軍援兵趕到,終於呼嘯著撤退了。當最後一名匈奴兵消失在蘆葦蕩中時,王翦靠在夯土牆上,長長地舒了口氣,隕鐵劍從手中滑落,劍身上的血珠滴在地上,濺起細小的塵埃。
蒙恬拄著劍喘氣,身上已經受了三處傷,卻笑得格外爽朗:“將軍,匈奴人跑了!我們守住了!”
王翦點點頭,望向蒙武離去的方向,目光堅定:“我們也走!必須趕在章邯動手前,抵達沙丘!”
親衛們收拾好兵器,攙扶著傷員,跟在王翦身後。居延澤在晨光中泛著金色的波光,蘆葦蕩裡的童謠仿佛還在風中回蕩,卻已不再帶著悲涼,反而透著一股決絕。王翦握緊了手中的密信,指尖能感受到絲帛的溫度——這上麵的每一個字,都承載著大秦的命運。前方的路,比居延澤的蘆葦蕩更加凶險,但他沒有退路,隻能握緊手中的劍,朝著沙丘的方向,一步步走向那未知的風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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