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點結束後,三人再次聚在儲物間。程邈盯著陶甕,突然說道:“這帛書不對勁,尋常密信不會用這麼貴重的鮫綃,鮫綃一匹價值百金,用來寫反書,太不合常理了。”他皺著眉頭,手指敲擊著膝蓋,“說不定還有隱情,當年我在博士府見過用‘隱墨’寫的文書,字跡晾乾後看不見,遇水或遇熱才會顯現。”
喜立刻找來炭火盆,往裡麵添了些木炭,趙佗則守在門口放哨,耳朵貼在門板上,警惕地聽著外麵的動靜。程邈小心翼翼地從陶甕裡取出帛書,用竹鑷子夾著,慢慢湊近炭火。起初絲帛隻是微微發燙,隨著溫度升高,朱砂字周圍漸漸浮現出淡褐色的痕跡,像潮水般蔓延開來,越來越清晰。
“有字!”喜屏住呼吸,眼睛死死盯著帛書,連大氣都不敢喘。
隻見“始皇東巡崩”下方,竟慢慢顯出四個篆字:“楚雖三戶”。字跡比朱砂字更纖細,顏色也更淡,像是用燒過的草木灰寫的,卻異常清晰。程邈猛地後退,撞翻了身後的柴堆,乾柴滾落一地:“是楚人的複國口號!當年項燕戰死前,就在蘄南喊過‘楚雖三戶,亡秦必楚’,這是楚人的死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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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佗的臉色瞬間變得煞白,雙腿一軟,幾乎癱坐在地上:“這麼說,是楚國遺民勾結徐福,要在陛下東巡時動手?他們想......想弑君?”
喜卻注意到帛書邊緣還有模糊的印記,像是被刻意抹去的字跡。他示意程邈再將帛書湊近炭火,這次程邈更加小心,手臂控製著竹鑷子,讓帛書與炭火保持著一寸的距離。隨著溫度升高,邊緣的印記漸漸顯現,竟是一串數字和地名:“廿九年,琅琊,成山角”。
廿九年正是明年,陛下東巡的第一站便是琅琊,成山角則是琅琊郡外海的一處險灘,那裡暗礁密布,常年風浪洶湧,連最有經驗的漁民都不敢靠近。喜突然明白過來,聲音因激動而顫抖:“他們要在成山角伏擊陛下的船隊!徐福熟悉海路,說不定會假意引陛下出海,說那裡能見到仙山,實則設下陷阱,讓陛下的船觸礁沉沒!”
程邈卻搖頭,眼神凝重:“沒那麼簡單。徐福的船隊去年就傳回消息,說找到了蓬萊仙山,還帶回了‘仙藥’的圖譜,陛下這次東巡,很可能要親自登船出海。若在海上出事,風浪打翻船隻,或是遭遇‘海怪’,誰也查不到真相,隻會當成意外。”他突然想起什麼,“對了,帛書的青銅腿環呢?拿來我看看,那東西說不定也有玄機。”
喜連忙從懷裡取出那個拇指粗的青銅環,上麵刻著細密的紋路,因為常年被雁腿摩挲,已經變得光滑發亮。程邈接過青銅環,用放大鏡仔細觀察,突然倒吸一口涼氣:“這是楚國的‘鄂君啟節’紋樣!你看這紋路,是‘錯金銀’工藝,刻的是水陸交通圖,隻有楚國的貴族才能使用這種符節。”
他指著環上的紋路解釋道:“鄂君啟節是楚懷王頒發給弟弟鄂君啟的通關憑證,相當於現在的免稅護照,上麵刻著312個銘文,規定了商隊的行駛路線。這青銅環上的紋路,正是鄂君啟節上的‘水路圖’,代表著持有者有楚國王室血統。項伯是項燕的弟弟,項燕是楚國王族後裔,他正好有資格用這種紋樣。”
所有線索突然串聯起來,像散落的珠子被線穿起:楚國遺民項伯利用在徐福船隊的職務之便,用特製的鮫綃帛書寫下密信,以鴻雁傳書的方式送往雁門——這裡是蒙恬大軍的駐地,也是反秦勢力聯絡的重要據點。密信表麵預言始皇東巡駕崩,是為了製造恐慌,動搖軍心;而隱藏的“楚雖三戶”和伏擊地點,則是在聯絡邊境的反秦勢力,約定共同行動。
可趙高的人出現在雁門,究竟是在追查此事,還是本身就參與其中?喜想起汾水沉船的秦弩,若是趙高與楚遺民勾結,那後果不堪設想——一邊是掌控宮廷的宦官,一邊是遍布天下的反秦勢力,還有手握船隊的方士,三方聯手,陛下的東巡之路,簡直就是一條黃泉路。
“必須把消息送出去。”喜斬釘截鐵地說,眼神異常堅定,“蒙恬將軍正在雲中郡巡查,隻要能把密信送到將軍手中,或許能阻止這場陰謀。”
程邈卻憂心忡忡地搖頭:“雁門到雲中郡有三百裡,沿途都是匈奴人的遊騎,還有趙高的眼線,怎麼送?就算能送出,蒙將軍憑什麼相信我們三個戍卒的話?弄不好還會被當成離間計,治我們的罪。”
趙佗突然拍了拍胸脯,像是下定了決心:“我有辦法。每周三都有商隊從雁門出發去雲中,領頭的老客是我的同鄉,姓呂,當年在琅琊一起服過徭役,為人可靠,欠過我一條命。我讓他幫忙帶信,他肯定不會推辭。”
【四:烽煙暗遞驚天謀】
第三天清晨,天剛蒙蒙亮,喜就喬裝成挑夫,穿著件打滿補丁的粗布短褂,挑著兩捆乾柴,混在商隊裡離開了烽燧。趙佗給的信物是半塊青銅鏡——那是他們當年在琅琊服役時互贈的紀念品,鏡麵刻著楚國的“鳳鳥紋”,另一半在呂老客手裡,合在一起正好是完整的圖案。
商隊沿著長城內側行進,隊伍拉得很長,駱駝的駝鈴聲在空曠的草原上回蕩。沿途的烽火台都升起了平安的狼煙,青灰色的煙柱直插雲霄,看似平靜的邊境,實則暗流湧動。喜挑著柴捆,肩膀被扁擔壓得生疼,卻不敢有絲毫鬆懈,眼睛警惕地觀察著周圍的動靜——趙佗說過,最近常有不明身份的人在商道上劫掠,專搶往來的信使。
行至中途的“黑風口”,突然響起一陣馬蹄聲,一隊匈奴遊騎從沙丘後衝了出來,大約有十幾人,個個舉著彎刀,臉上蒙著黑色的麵罩,隻露出一雙雙凶狠的眼睛。領頭的匈奴人勒住馬韁,用生硬的漢話厲聲喝問:“車上裝的什麼?通關文書拿出來!”
商隊老客呂老客連忙上前,弓著腰遞上通關文書:“回大人,是運往雲中的布匹和糧食,還有些農具,都是正經貨物。”他說著,偷偷塞給領頭的匈奴人一塊銀子。
匈奴人掂了掂銀子,卻沒有放行,目光突然落在喜身上,上下打量著他:“你是戍卒?看你的手,全是老繭,是握弓磨出來的,為何不在烽燧值守,混在商隊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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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心頭一緊,手心瞬間冒出冷汗,剛要開口辯解,呂老客已搶先說道:“回大人,他是我侄子,因母親病重,特向尉史告假回家。他以前確實在軍中服過役,後來因傷退役了。”
匈奴人狐疑地打量著喜,突然注意到他腰間的青銅鏡碎片,眼神驟變,猛地伸手抓住喜的手腕,將青銅鏡搶了過去:“這鏡子是哪裡來的?上麵刻的是楚人的紋樣!你是楚遺民?”
喜這才發現,鏡麵上的鳳鳥紋在陽光下異常明顯,那是當年項燕軍中常用的紋樣。危急關頭,商隊的兩名護衛突然動手,手中的弩箭同時射出,精準地射中匈奴人的胸口。匈奴人慘叫一聲,從馬背上摔了下來,鮮血染紅了身下的沙土。
“快走!”呂老客大喊,一把將喜推上駱駝,“這些是假匈奴,看他們的靴子,是中原的織法,繡著漢式雲紋!”
喜低頭望去,果然,那些“匈奴人”的靴子雖然看起來破舊,鞋底卻繡著細密的雲紋,那是鹹陽城附近作坊的工藝,匈奴人根本不會做這種靴子。眾人策馬狂奔,身後傳來追兵的呼喊聲,箭矢擦著耳邊飛過,釘在駱駝的駝峰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奔出十餘裡後,才甩掉追兵。呂老客勒住馬韁,喘著氣說:“最近總有人假扮匈奴劫掠,專搶往來的商隊,我看是有人想阻斷邊境的消息傳遞。上次有個從雲中過來的信使,就被他們殺了,屍體扔在亂葬崗,連信物都被搶走了。”
傍晚時分,商隊終於抵達雲中郡。喜謝過呂老客,拿著密信直奔將軍府,卻被守門的衛兵攔了下來。“蒙將軍不在,三天前就去九原郡視察了。”衛兵麵無表情地說,“現在代理將軍是閻樂大人,有什麼事可以向他稟報。”
閻樂——喜的心沉了下去。他聽說過這個人,是趙高的女婿,靠著裙帶關係才當上將軍,為人陰險狡詐,手上不知沾了多少異己的鮮血。把密信交給閻樂,無異於自投羅網,說不定會立刻被當成叛黨抓起來。
喜站在將軍府門口,進退兩難,手裡的帛書像塊燙手的山芋。正當他不知所措時,一名校尉突然走了過來,穿著黑色的甲胄,腰間掛著把青銅劍,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是雁門塞來的?趙屯長讓我給你帶句話,‘沙丘露,龍旗覆’。”
喜一愣,隨即反應過來這是趙佗約定的暗號,連忙點頭:“是,我是喜,有重要的事要稟報蒙將軍。”
校尉點了點頭,示意他跟上,帶著他穿過幾條僻靜的小巷,來到一處不起眼的宅院前。推開虛掩的木門,院內坐著一位穿著儒生服飾的老者,正是程邈的舊識,曾任博士府典書令的周青臣。
“程老吏已派人送信給我,說有要事相告。”周青臣接過帛書,仔細查看後,臉色變得異常凝重,手指因用力而發白,“此事牽連甚廣,比我們想象的還要嚴重。徐福表麵求仙,實則在海外練兵,去年他從海外傳回的‘仙山圖’,其實是練兵場的地形圖。項伯的人已在琅琊聚集了數千舊部,都是當年項燕的殘兵,就等明年陛下東巡時動手。”
喜突然想起趙高的人,連忙問道:“趙高的人在雁門巡查,會不會也參與了此事?他們會不會是一夥的?”
周青臣冷笑一聲,眼神中充滿了不屑:“趙高巴不得陛下出事,他好扶持胡亥繼位。去年他就派人去琅琊見過徐福,許以萬戶侯,讓他配合行事,條件是事成之後,讓徐福繼續掌管海外船隊,做個‘海上王’。這兩人一個想篡權,一個想割據,一拍即合。”
就在此時,院外突然響起馬蹄聲,越來越近,還夾雜著兵器碰撞的聲響。周青臣臉色一變,迅速將帛書藏進牆縫裡,用泥土掩蓋好:“閻樂的人來了!肯定是呂老客的商隊被盯上了。你快從後門走,去九原找蒙恬將軍,隻有他能阻止這場陰謀。記住,密信的事絕不能讓第三人知道,否則不僅你會死,連蒙將軍都可能被牽連。”
喜剛從後門逃出,就聽到院內傳來廝殺聲,刀劍碰撞的聲響和慘叫聲刺破夜空。他不敢回頭,一路向西狂奔,月光照在長城的城磚上,泛著冷幽幽的光,像一條沉睡的巨龍。他懷裡揣著青銅腿環,冰涼的金屬貼著胸口,腦海裡回響著“楚雖三戶,亡秦必楚”的字樣,突然明白:這場圍繞著始皇東巡的陰謀,早已不止是楚國遺民的複國夢,更是趙高、徐福等各方勢力的權力博弈,而他們這些小人物,不過是這場博弈中的棋子,卻可能決定著天下的命運。
黎明時分,喜終於看到了九原郡的城門。城樓上的守軍正在換崗,旗幟上的“蒙”字在晨風中獵獵作響,像一團燃燒的火焰。他深吸一口氣,握緊了懷裡的青銅腿環——隻要能把密信送到蒙恬手中,或許還能來得及阻止這場驚天巨變。
但他不知道的是,在他身後的雁門塞,閻樂的親兵已經包圍了烽燧,趙佗和程邈為了掩護同伴,與親兵展開了廝殺,最終因寡不敵眾而被抓獲,烽燧上的狼煙變成了告警的紅色,在晨霧中格外刺眼。而在遙遠的琅琊,徐福正站在船頭,望著波濤洶湧的大海,手裡拿著一塊與喜相同的青銅環,嘴角勾起一抹詭異的笑容。他身後的甲板上,數千名身著鎧甲的士兵正在操練,刀光劍影在陽光下閃爍,一場席卷天下的風暴,正在悄然醞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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