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煙在空氣中緩緩舒展,徐正義望著杯底沉落的茶葉,忽然幽幽歎了口氣:“好些年沒回任家鎮了啊……”
話音剛落,道堂裡的檀香像是被這句話驚動,猛地晃了晃。阿飛剛收拾好茶具,聞言停下動作:“師傅,您說的任家鎮,就是師公他們當年住的地方?”
“嗯。”徐正義指尖在桌麵劃過,像是在描摹記憶裡的輪廓,“前幾十年聽一個從內地來的同鄉說,任老爺家的千金任婷婷,嫁了個留洋回來的先生,郎才女貌,倒真是般配。”他說著笑了笑,眼角的皺紋卻堆起幾分澀意。
他還記得任婷婷十八歲候的模樣,梳著兩條麻花辮,穿著洋布裙子,偶爾會跟著任老爺到義莊附近散步,看見他總怯生生地叫一聲“小正義弟弟。
那時候任家鎮已經是方圓幾十裡最熱鬨的地方,鎮口的石板路被馬車碾得發亮,綢緞莊的幌子在風裡搖搖晃晃,九叔偶爾會帶著他和秋生去鎮上的麵攤吃麵,老板總會多給秋生加個荷包蛋。
“是該回去看看了。”徐正義喃喃道,目光飄向窗外香港的高樓,玻璃幕牆反射著刺眼的光,和記憶裡任家鎮的青瓦白牆判若兩個世界,“就是不知道……義莊還在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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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座青磚壘起的義莊,是他童年裡最堅實的依靠。
院子裡的老槐樹總在夏天落一地碎白的花,九叔的書房裡堆滿了線裝的道書,秋生總愛趴在門檻上曬太陽,文才師叔則在灶房裡和鍋碗瓢盆較勁。
他最後一次在義莊住,還是師傅秋生走的時候。
十年前秋生得了急病,躺在床上咳得直不起腰,瘦得隻剩一把骨頭。
彌留之際,老人拉著他的手,聲音輕得像羽毛:“正義……義莊……就交給你文才師叔了……你要是……回任家鎮…
…替我……看看那棵老槐樹……”
他守在靈前,燒了三天三夜的紙錢,看著文才師叔哭得幾乎暈厥,忽然覺得那座熱熱鬨鬨的義莊,一下子就空了。
後來他離開時,文才師叔拄著拐杖送他到鎮口,鬢角已經全白了,反複叮囑:“常回來啊,正義,回來看看師叔……”
這一看,就耽擱了好些年。
“文才師叔……怕是也不在了吧。”
徐正義喉結滾了滾,聲音啞得厲害。眼淚毫無預兆地湧上來,順著臉頰往下淌,滴在衣襟上,洇出一小片深色的痕跡。
他想起香港這幾十年的變遷,街角的糖水鋪換了又換,曾經熟悉的街坊走了大半,連他開的雜貨鋪都換過三個地址,“任家鎮當年就比彆處繁華,如今……怕是早就認不出了。”
他抬手用袖口狠狠抹了把臉,把那些翻湧的情緒強壓下去,從供桌下摸出一捆線香,抽出六根。
火柴擦著的瞬間,橘紅色的火苗跳了跳,映亮他眼角未乾的淚痕。
“來,阿飛。”他遞過去三根,自己捏著三根在火苗上引燃,煙氣嗆得他咳了兩聲,“給祖師爺上香。”
師徒倆並肩站在供桌前,三茅真君的畫像掛在正中,色彩雖有些剝落,眉眼間的威嚴依舊。
徐正義雙手捧著香,深深鞠了三個躬,每一個彎腰都像是在叩問歲月——師公,您當年守護的山河,如今安穩了;
師父,您惦記的老槐樹,不知還在開花嗎;文才師叔,您等的人,終於要回來了。
香插進香爐的瞬間,三縷青煙纏在一起,緩緩升向屋頂,像要帶著這些未了的牽掛,飄向遙遠的任家鎮。
香灰簌簌落在供桌上,徐正義望著嫋嫋升起的青煙,忽然像被什麼猛地敲了下後腦勺,眼神驟然亮了亮,又很快黯淡下去。
“對了……”他喃喃出聲,指尖無意識地絞著袖口,“你師公的師妹,鷓姑……或許還在。”
阿飛正收拾著香案,聞言抬頭:“鷓姑?倒是沒聽您提過。”
“那時你還小,自然不知道。”徐正義望著窗外的雨絲,像是透過雨幕看見了幾十年前的人影。
鷓姑當年總愛穿一身靛藍布裙,梳著利落的發髻,眉眼間帶著股不輸男子的英氣,可每次看九叔的眼神,又軟得像春日的柳絮。
他還記得有次九叔畫符時被墨汁濺了袖口,鷓姑紅著臉遞上乾淨的帕子,轉身時裙擺掃過門檻,帶起一陣淡淡的艾草香。
“她心裡是裝著你師公的。”徐正義的聲音輕下來,帶著點歎息,“後來師公犧牲的消息傳到任家鎮,聽說鷓姑在廟裡關了三天三夜,哭聲隔著半條街都能聽見,誰勸都沒用,差點把自己熬垮了……”
他頓了頓,指尖在供桌邊緣輕輕敲著,“自古多情空餘恨啊……她那問米之術,當年在茅山同輩裡是數一數二的,能召亡魂,通陰陽,可終究……留不住想留的人。”
據說鷓姑後來就在任家鎮附近的一座小廟裡當了廟主,守著一方香火,再沒離開過。
徐正義想著,八十多歲的人了,若是還在,怕是也步履蹣跚了吧。
“還有家樂師伯。”他又想起一個人,嘴角忍不住牽起點笑意,隨即又沉了下去,“他師傅四目道長,可是你師公的師兄,當年在茅山也是響當當的人物。”
記憶裡的四目道長總愛穿著件洗得發亮的道袍,腰間掛著個沉甸甸的錢袋,走路時叮當作響。
那人趕屍的本事是一絕,走南闖北,據說攢下的家底能買下半個任家鎮。
徐正義至今記得,清末民初那會兒,四目道長為了買一休大師的老宅,眼睛都不眨就搬出一箱金條,陽光照在上麵,晃得人睜不開眼。
可偏偏是這樣個有錢人,摳門得緊——家樂師伯那件衣服,洗得領口都磨破了,還是求了他好幾年才給換的新的,每次提起這事,家樂師伯都要唉聲歎氣半天。
“還有千鶴道長。”徐正義掰著手指,像是在數著散落的星辰,“那人脾氣倔,一生隻打‘巔峰賽’,尋常小鬼不屑出手,遇上厲害的邪祟,卻能以一敵百,是真性情。”
東南西北四位師伯,加上師公和鷓姑,當年都是茅山響當當的人物。
可如今呢?九叔埋骨戰場,四目道長和千鶴道長怕是早已作古,家樂師伯也不知流落何方……徐正義望著牆上那幾張模糊的照片,忽然覺得眼眶發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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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候他還太小,坐在義莊的門檻上,看師公和四目道長下棋,聽千鶴道長講捉鬼的趣事,看鷓姑給文才師叔指點畫符,那些畫麵像散落在時光裡的珠子,如今想串起來,卻怎麼也湊不齊了。
若不是這幾張泛黃的照片鎮著,怕是連他們的模樣都要記不清了。
“這些長輩啊……”徐正義長長地舒了口氣,聲音裡裹著化不開的悵然,“當年都是能叱吒一方的人物,如今……怕是隻剩些傳說了。”
香案上的三炷香燃得正旺,煙氣盤旋著往屋頂飄,像是要把這些零碎的記憶,送到那些早已遠去的人耳邊。
道堂裡的香火還沒散儘,門口忽然傳來一聲帶著些微顫音的呼喊:“徐師傅在嗎?”
阿飛正幫著收拾香案,聽見動靜立刻應了聲,快步掀開門簾迎出去。
門外站著的是三姑,八十多歲的老人了,背有些駝,手裡拄著根磨得發亮的竹拐杖,鬢角的白發被風吹得有些亂。
“三姑,是您啊。”阿飛趕緊側身讓她進來,“我師傅在呢,快進來坐。”
三姑顫巍巍地邁過門檻,渾濁的眼睛在道堂裡掃了一圈,最後落在徐正義身上,臉上堆起幾分焦灼:“正義啊,你可得幫幫我。”
徐正義剛把香灰掃進瓷碗裡,聞言放下掃帚,扶著三姑在旁邊的竹椅上坐下,又讓阿飛倒了杯熱水:“您慢慢說,出什麼事了?”
三姑捧著水杯,指尖微微發顫,歎了口氣才開口:“這陣子啊,我總覺得家裡不太平……”她頓了頓,聲音壓得低了些,像是怕被什麼聽見,“夜裡睡覺總不安生,一到後半夜,就聽見廚房有動靜。”
“廚房?”徐正義皺了皺眉。
“是啊。”三姑點點頭,臉上露出些後怕的神色,“一會兒像是有人在切菜,‘咚咚咚’的,刀碰著案板響;一會兒又聽見水龍頭‘嘩嘩’地流水,關都關不住似的;
有時候更邪乎,鍋碗瓢盆叮叮當當響成一片,像是有人在裡麵翻箱倒櫃,吵得我壓根沒法睡。”
她攥著水杯的手緊了緊:“開始我還以為是老鼠,可哪有老鼠能弄出這麼大動靜?
我這心裡七上八下的,想著是不是招惹了什麼不乾淨的東西,就趕緊來請你去看看。”
徐正義聽完,沉吟片刻。
三姑在這條街住了大半輩子,為人和善,家裡從沒出過什麼怪事,如今鬨這麼一出,怕是真有問題。他站起身:“您彆急,我這就跟您去看看。”
轉頭又對阿飛道:“阿飛,去法壇上把家夥事收拾一下——黃符、朱砂、羅盤都帶上,再拿兩張鎮宅的符。”
“好嘞師傅!”阿飛應了一聲,轉身快步走向裡屋的法壇。那裡擺著一疊疊黃紙,幾盒磨得細膩的朱砂,還有個銅製的羅盤,指針在陽光下泛著冷光。
他手腳麻利地把東西歸置進一個深藍色的布包裡,又從抽屜裡抽了兩張疊好的鎮宅符塞進去,拎著包就走了出來。
三姑見他們準備妥帖,連忙站起身:“那……那就麻煩你們了。”
“您客氣啥。”徐正義拍了拍她的胳膊,語氣緩和,“鄰裡街坊的,應該的。咱們這就去看看,到底是啥東西在搗亂。”
說著,師徒倆跟著三姑走出道堂,夜晚的月光斜斜地照在巷子裡,把三人的影子拉得很長,一路朝著三姑家的方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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