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裴衍仿佛一瞬間蒼老了十歲，他頹然坐回龍椅，聲音沙啞而疲憊，帶著帝王的冷酷與無奈：
“罪婦艾殷蓉，身為宮妃，隱瞞出身，勾結外邦，擾亂朝綱，其罪當誅！念其……主動伏法，且雍王裴昱確係不知情……著，革去艾殷蓉一切封號，貶為庶人，打入天牢，候審！雍王裴昱……暫留京城，於王府閉門思過，無旨不得出。”
他沒有立刻立儲，但將裴昱留在了京城，這本身就是一個強烈的信號。
同時，將蓉妃打入天牢而非立刻處死，既是遵循律法程序，或許……也存了最後一絲複雜難言的情緒，抑或是，還想從她口中挖出更多。
裴昱癱倒在地，麵如死灰。
他知道，母親用最慘烈的方式，“贏”了這一步。
而他，被推到了風口浪尖，再也無法回頭。
消息如同狂風，瞬間席卷京城，也以最快的速度，傳向南疆和西疆。
南疆王庭，慕容瑛接到密報時，正在與南宮朔對弈。他執黑子的手在空中停留片刻，緩緩落下，嘴角勾起一絲冰冷而滿意的弧度。
“王妹，你果然沒讓為兄失望。”他低聲自語，眼中閃動著野心的火焰。大亓的裂縫，已經越來越大了。
而在西疆，席蓉煙得知大亓朝堂劇變，雍王被留京，蓉妃下獄，不由撫掌嬌笑：“亂吧，亂得越厲害越好！艾殷蓉那個老女人，倒是夠狠。看來，我也得加快給慕知柔那份‘大禮’的進度了……”
風暴的中心，似乎正從邊境，轉移向大亓朝堂的核心。每個人都在這場越來越危險的棋局中，拚命掙紮，或奮力落子。
而遠在北境昏迷的蕭珩，與在南疆王庭如履薄冰、心係愛人的慕知柔，他們的命運，在這滔天巨浪中，愈發顯得渺小而不由自主。
晨光熹微，穿透芷蘿宮窗欞上的薄紗，在光潔的金磚地上投下斑駁光影。
慕知柔早已起身，她穿著簡單的月白中衣，烏黑長發僅用一根素銀簪鬆鬆綰起，正對著一麵小銅鏡，仔細觀察自己的麵色。
鏡中女子容顏清麗依舊，但眼下的淡青和眉宇間那抹揮之不去的疲憊與憂慮，卻難以掩飾。
她伸出指尖，輕輕按壓自己手腕內側的脈門，凝神細辨。脈象細促，略顯浮躁，心脈處似有微不可察的滯澀之感。
“夢引草……”她低聲自語，眸色微沉。昨日兄長傳來密信，證實了那金橘上的蹊蹺。此毒陰損，初時無害，日久方顯，專攻心神。
席蓉煙這是要讓她在不知不覺中，慢慢瘋掉，或者……在最關鍵時刻失控。
她不能坐以待斃。這幾日，她借著慕容瑛賦予的“研究西疆毒術”之名，已暗中調整了藥方，配出了一些清心鎮神、化解鬱滯的丸藥，每日悄悄服用，以對抗“夢引草”的侵蝕。
同時，她也開始利用公主身份，以“查閱典籍，增長見聞”為由，頻繁出入王庭藏書閣，希望能從那些古老的南疆巫醫典籍或與西疆有關的記載中，尋找到關於“蝕骨”毒哪怕一絲一毫的線索。
但這無異於大海撈針。
時間一天天過去，蕭珩在北境不知還能撐多久，而自己體內的慢性毒藥也在悄然累積。雙重壓力之下，她隻覺得胸口仿佛壓著一塊巨石，喘不過氣。
“公主，”門外傳來宮婢恭敬的聲音，“承瑾殿下派人來問，您今日可要去藏書閣？”
慕知柔定了定神，迅速收斂起所有外露的情緒，揚聲應道：“去的。更衣吧。”
片刻後，她換上一身較為正式的藕荷色宮裝，外罩淺碧紗披，發髻梳得一絲不苟，戴了幾樣簡單的珠玉首飾，看起來是一位端莊靜雅、正在努力適應宮廷生活的公主。
隻有她自己知道，袖中暗袋裡，藏著幾枚銀針、一瓶解毒丹，以及她這些日子查閱典籍時，偷偷記下的一些可能與“蝕骨”毒性或解法有關的零碎詞句。
藏書閣位於王庭東側，是一座獨立的二層樓閣，飛簷鬥拱，古樸沉靜。
閣中藏書浩如煙海，除了經史子集，更有不少南疆本地的風物誌、醫藥雜記，甚至還有一些年代久遠、字跡模糊的羊皮卷或竹簡。
慕知柔如往常一樣，屏退了隨侍宮人，自己獨自上了二樓。
她喜歡這裡的安靜，也方便她查找那些可能不被重視的“雜書”。
陽光透過高高的窗格，在布滿塵埃的書架間投下道道光柱。空氣中彌漫著舊紙和木頭發黴的混合氣味。
慕知柔輕車熟路地走到最裡側一個專門存放醫藥雜記的書架前，抽出昨日未看完的一卷獸皮手劄。
正當她凝神翻閱時，樓梯口傳來極其輕微的腳步聲，若非她此刻全神貫注，幾乎難以察覺。
她心中一凜，立刻將手劄合上，放回原處，轉身看似隨意地抽出了旁邊一卷《南疆花卉圖譜》。
來人卻是慕容承瑾。他今日穿著一身石青色常服，腰間懸著代表王子身份的玉佩，麵容清雋，隻是眼底帶著與慕知柔相似的憂色。
“柔兒。”他走到近前，壓低聲音，“有消息從北境傳來，蕭珩的情況……暫無惡化，但亦無好轉。太醫院和嶽錚尋訪的名醫，皆束手無策。”
慕知柔捏著書卷的手指驟然收緊。
沒有惡化，已是眼下最好的消息，但“束手無策”四個字，依然像冰錐刺入心臟。她閉了閉眼，強行壓下翻湧的情緒，再睜開時，已是一片沉靜：“我們這邊呢？那些巫醫可有進展？”
慕容承瑾搖搖頭，眉宇緊鎖：“蝕骨毒太過霸道詭譎，幾位巫醫嘗試了幾種已知的解毒或壓製之法，收效甚微，甚至有一次用藥不慎，差點讓試毒用的牲畜當場斃命。他們推斷，要解此毒，恐怕非有幽燕門獨有的幾味‘君藥’不可，或者……得知其確切的配方和煉製過程，反向推導。”
這幾乎是不可能的任務。幽燕門視毒術為立身根本，配方豈會外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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