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藥以數種奇珍藥材為引,藥性猛烈霸道,能否起效,能否承受,皆是未知。
張震肅立一旁,麵容比以往更加清瘦,眼中布滿血絲,顯然也為此事殫精竭慮。“公主,殿下體內餘毒盤踞甚深,此藥如烈火烹油,或可激發一線生機,強行喚醒神智,壓製毒性,但過程必定痛苦萬分,且……無法保證徹底清除餘毒,日後恐有反複。”
慕知柔凝視著蕭珩沉睡的容顏,指尖輕輕拂過他微蹙的眉心,聲音輕柔卻不容置疑:“張先生,我知風險。但若不試,他便永遠沉睡,直至油儘燈枯。哪怕隻有一絲希望,哪怕醒來後仍需與餘毒抗爭,我也要試一試。至少……他能睜開眼看看這世間,看看……我。”
她深吸一口氣,拔開瓶塞,一股混合著奇異清苦與辛辣的氣味彌漫開來。
她小心地將蕭珩扶起靠在自己懷中,用特製的玉匙,將溫熱的藥汁一點點喂入他口中。
藥汁入喉,起初並無動靜。
就在慕知柔心漸漸沉下去時,蕭珩的身體猛地一顫!
緊接著,他開始劇烈地咳嗽起來,麵色驟然泛起不正常的潮紅,額角青筋暴起,渾身冷汗瞬間濕透了中衣。
“殿下!”慕知柔緊緊抱住他,聲音顫抖。
張震立刻上前,銀針連出,刺入蕭珩幾處要穴,疏導那狂暴的藥力。
蕭珩的痛苦掙紮持續了約莫一炷香的時間,仿佛經曆了一場生死搏鬥,最終,他咳出一口暗黑色的淤血,身體的顫抖漸漸平息,急促的呼吸也慢慢變得綿長。
然後,在慕知柔淚眼模糊的注視下,他那濃密如鴉羽的長睫,極其輕微地顫動了一下,緩緩地、艱難地,睜開了。
那雙曾經深邃明亮、如今卻蒙著一層虛弱灰霧的眼眸,最初是渙散而無焦距的,慢慢地,一點點地,映入了慕知柔含淚帶笑的容顏。
“知……柔……”乾裂的嘴唇翕動,吐出兩個嘶啞得幾乎聽不清的音節。
刹那間,所有的堅強堡壘轟然倒塌,淚水決堤而出。
慕知柔緊緊握住他的手,貼在自己臉頰,泣不成聲:“是我……蕭珩,是我!你醒了……你終於醒了!”
蕭珩的意識似乎還在緩慢回歸,他看著眼前哭成淚人兒的女子,感受著臉頰傳來的溫熱與濕意,混沌的腦海中,那個在慕茗茶肆初遇、在無數危難中並肩、讓他魂牽夢縈的身影,終於與眼前人完全重合。
他用儘力氣,反手握住了她的手,很輕,卻無比堅定。
張震悄然退了出去,將這劫後重逢的時刻,留給這對曆儘磨難的有情人。
蘇醒後的蕭珩依舊虛弱,體內餘毒未清,需要長期調養,但神智已複,能清晰思考、與人交談,已是不幸中的萬幸。
他靠在床頭,聽著慕知柔哽咽著講述他昏迷後發生的一切——西疆的毒計、雍王裴昱的犧牲、南疆與大亓的聯姻、她以公主身份出嫁、以及他們如何費儘心力尋得解藥……
當聽到裴昱為平息戰火、為換回母親而主動求死時,蕭珩沉默了許久,眼中湧動著複雜的情緒,最終化作一聲悠長的歎息:“王弟他……高義。”
那份曾經的儲位之爭,在生死與大義麵前,顯得如此微不足道。他對裴昱,唯有敬意與惋惜。
慕知柔依偎在他身邊,感受著他逐漸恢複的體溫和心跳,隻覺得連日來的煎熬、恐懼、奔波,都在這一刻得到了慰藉。“蕭珩,我們要好好活著,連同裴昱兄長的那一份,一起好好活著。”她輕聲說。
蕭珩用力回握她的手,目光落在她腕間那隻南疆風格的銀鐲上,又看向她身上尚未換下的、沾染了藥漬的宮裝,眼中是失而複得的慶幸與深沉的愛意。“嗯,好好活著。以後,換我來保護你。”
百日之期,在蕭珩日漸好轉中悄然而至。大婚的籌備,因太子的蘇醒而真正有了喜慶的底氣。
大婚當日,大亓京城萬人空巷,十裡紅妝,鼓樂喧天。
南疆送親隊伍早在數日前便已抵達,帶來了豐厚的嫁妝和誠摯的祝福。礙於艾殷蓉曾為大亓罪妃的尷尬身份,慕容瑛夫婦並未正式出現在觀禮大典上,而是由慕知柔的養母柳氏作為女方高堂出席。
典禮在莊重恢弘的禮儀中完成。
蕭珩雖仍需輪椅代步,麵色稍顯蒼白,但身著太子大婚禮服的他,氣度雍容,目光清亮,與鳳冠霞帔、明豔不可方物的慕知柔並肩而立,接受百官與萬民的朝賀,宛如一對璧人。
皇帝裴衍高坐主位,看著兒子死裡逃生並完成大婚,眼中亦有一絲欣慰,隻是那欣慰深處,似乎仍藏著難以言說的複雜情緒。
盛大喧囂的典禮一直持續到深夜。當賓客逐漸散去,東宮恢複寧靜,隻餘處處懸掛的紅綢和喜字,在燭光下閃爍著溫暖的光芒。
在新婚洞房那對巨大的龍鳳喜燭燃起之前,東宮一處極其隱秘的側殿內,燭火微明。
慕容瑛與艾殷蓉皆作尋常富貴人家打扮,悄然出現在此。他們看著眼前同樣換下了沉重禮服、穿著常服的女兒女婿,眼中是毫不掩飾的激動、欣慰與愧疚。
“父王,母親。”慕知柔與蕭珩一同行禮。蕭珩雖行動不便,亦在慕知柔攙扶下鄭重施禮。
“快起來。”艾殷蓉連忙上前扶住女兒,淚水又在眼眶中打轉,這一次,卻是喜悅的淚水。
她看著女兒梳起婦人發髻,看著女婿雖然病弱卻目光清正、緊緊握著女兒的手,心中那塊壓了多年的大石,終於鬆動了幾分。“看到你們好好的……真好。”
慕容瑛的目光則更多落在蕭珩身上,帶著審視,也帶著一絲長輩的關切:“太子殿下身體可還撐得住?”
蕭珩坦然回視,不卑不亢:“多謝南疆王關懷,餘毒雖未清,但已無大礙,假以時日,必能康複。此番能醒來,多虧知柔不離不棄,傾儘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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