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衍抓起一縷頭發,剪刀合攏,“哢嚓”一聲輕響。
一縷烏發飄落,落在托盤裡,像某種無聲的祭奠。
“陛下!”李德全撲通跪下,老淚縱橫,“三思啊!江山需要您,百姓需要您……”
“百姓需要的是明君,不是我這樣心死之人。”裴衍又剪下一縷,“擬旨吧。朕體弱多病,無力理政,禪位於太子裴珩,即日生效。著禮部擇吉日舉行登基大典。”
他剪得極慢,一縷一縷,仿佛在剪斷與這紅塵最後的牽連。長發漸短,露出清瘦的脖頸。當最後一縷發絲落下,他放下剪刀,拿起玉璽,輕輕按在那方早已擬好的退位詔書上。
朱紅的印泥在明黃絹帛上拓下清晰的紋路,像一道終結的符咒。
“告訴承熙,”裴衍轉身,看向殿外漸亮的天光,“這江山,我交給他了。他要做什麼,都隨他。隻一件事——”
他頓了頓,聲音低了下去:“待我入皇覺寺後,每年的今日,替我給慕容兄……敬杯酒。”
李德全泣不成聲,隻能叩首。
裴衍最後看了一眼慕容瑛的靈位,轉身走出偏殿。素白的身影沒入晨光,一步步,走向宮門,走向那座早已備好、卻囚禁了他半生的牢籠之外。
從此,世間再無大亓皇帝裴衍。
隻有皇覺寺裡,一個沒有法號的僧人。
臘月三十,南疆王宮。
顧千瀾坐在暖閣窗邊,手撫著高高隆起的小腹,眼神空茫地望著窗外飄落的細雪。她身上裹著厚重的狐裘,臉色卻比雪還白。
顧晏被斬首的消息,是三日前傳到南疆的。
慕容承瑾親自告訴她,話說得極委婉,可她聽懂了——她的父親,那個在她記憶裡總是威嚴又疏離的西疆節度使,死了。
不是戰死沙場,不是病逝榻上,而是以謀逆罪被斬於午門,懸首示眾。
她沒哭。一滴淚都沒掉。
隻是當夜,腹中的孩子便開始不安地踢動,一陣緊過一陣的抽痛襲來,下身見了紅。醫官來看,說是悲慟過度,動了胎氣,需臥床靜養,再不能受刺激。
於是她被移來這處最安靜的暖閣,熏著安神的香,喝著保胎的藥,像一尊被精心供奉卻失了魂的玉像。
“王妃,該喝藥了。”侍女捧著藥碗輕聲喚道。
顧千瀾恍若未聞。她看著窗外一株紅梅,枝頭積雪壓得花苞低垂,卻仍倔強地綻開一抹嫣紅。她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在西疆王庭,也有這樣一株梅。
那時母親還在,會抱著她坐在梅樹下,哼著西疆的小調。母親死後,那株梅就枯了。
“王妃……”侍女又喚了一聲,聲音裡帶著哀求。
門忽然被推開,一道高大的身影挾著寒氣闖入。慕容承瑾一身墨藍王服,肩頭還落著未化的雪。他揮手屏退侍女,接過藥碗,在顧千瀾身側坐下。
“瀾兒。”他喚她,聲音低沉,“把藥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