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聲輕微的“哢嗒”聲,仿佛來自地心深處,又像是在每個人的靈魂中響起。
它不是機關的閉合,而是某種古老契約被單方麵撕毀的宣告。
地宮主燭台上的百千燭火猛地一滯,隨即瘋狂地搖曳起來,火苗被拉扯成詭異的形狀,似乎有什麼無形的東西正從陣法根基中被強行剝離。
蘇晚棠深深吸了一口冰冷而潮濕的空氣,那股源自血脈深處的恐懼與寒意,此刻已被滔天的怒火焚燒殆儘,隻剩下淬過火的冷靜與堅硬。
她轉身,看向顧昭珩,那雙總是含著幾分戲謔與狡黠的桃花眼,此刻清亮如寒星,再無半分退縮。
“走。”
一個字,沒有多餘的解釋。
顧昭恬、鐵牛、趙六等人立刻會意,迅速護著她與小蓮撤出了這座令人窒息的地宮。
回到霧隱林外的臨時營地,蘇晚棠沒有片刻停歇。
她無視了鐵牛遞過來的水囊,徑直從發間拔下一枚樣式古樸、卻已斷成兩截的海棠簪。
這是母親留給她唯一的遺物,簪頭那朵含苞待放的海棠,在火光下泛著溫潤而悲傷的光澤。
“顧昭珩,護法。”她盤膝而坐,聲音平穩得沒有一絲波瀾。
顧昭珩一言不發,揮手示意親衛在四周布下三層警戒,他自己則親身立於她身後三尺之地,氣息沉凝如山,隔絕了外界一切可能的乾擾。
蘇晚棠閉上眼,再睜開時,左手食指已在右手掌心飛速劃過,一道血痕乍現。
她沒有絲毫猶豫,將心頭精血逼出,一滴、兩滴……殷紅的血珠懸浮於掌心之上,散發著灼熱的生命氣息。
“以吾之血,承母之願,逆轉陰陽,敕!”
她低聲吟唱著卦門秘典中早已失傳的禁咒,左肩那道月牙形的護魂紋隨之亮起,一縷縷比月光更純粹、更清冷的銀色光屑,竟從她肌膚之下緩緩剝離,如飛螢般融入掌心的血珠之中。
最後,她將那半截海棠簪投了進去。
血珠、月華光屑、海棠簪,三者相遇,沒有驚天動地的異象,隻是在蘇晚棠的掌心之中,悄無聲息地旋轉、融合,最終化作一小捧色澤如琥珀,卻散發著凜冽淨化之意的粘稠油膏。
歸源燈油,成了!
此油不燃怨念,不聚魂魄,它唯一的用處,便是焚儘邪祟,讓被汙染的陣樞回歸本源!
一旦注入那五處子燈,燈油非但不會助長主陣的氣焰,反而會像最致命的毒藥,順著陣法脈絡反噬遠在京城的操控者!
就在這時,一隻冰涼的小手輕輕拉了拉她的衣角。
蘇晚棠睜開眼,看到一直沉默不語的小蓮正仰著頭看她,那雙空洞的眼睛裡,第一次有了一絲清晰的焦距。
小蓮沒有說話,隻是默默地從懷裡掏出一把小小的木梳,認真地梳了梳自己乾枯的頭發,然後用指甲掐斷一縷,雙手捧著,遞到蘇晚棠麵前。
“姐姐,我爹娘說,頭發是人的念想。”她聲音稚嫩,卻帶著與年齡不符的堅定,“你也幫我報仇吧。”
那縷發絲,承載著一個孩子對家破人亡最純粹的悲傷與恨意。
蘇晚棠心頭一顫,鄭重地接過發絲,將其一並煉入了燈油之中。
油膏的顏色,瞬間深沉了一分。
“好。”她對小蓮承諾。
顧昭珩看著她完成這一切,深邃的眼眸中劃過一抹難以言喻的痛惜,但他更清楚,此刻的蘇晚棠不需要安慰,隻需要支持。
他從懷中取出一張布防圖,上麵用朱筆清晰地標注著五個紅圈。
“根據此前偽燈追蹤到的地脈流向,五處子燈的位置已經鎖定。”他聲音低沉而有力,“一在侯府西廂假山下,二在欽天監觀星閣偏殿,三在宗人府的舊檔庫房,四在東宮通往禦花園的夾道枯井,最後一處……”他頓了頓,“青崖書院,講經堂地下密室。”
這五個地方,幾乎扼住了整個大昭朝堂的咽喉!
顧昭珩早已調派三路親衛,分彆偽裝成掃灑僧人、雜役太監、以及往各處送炭火的仆從,隻待蘇晚棠一聲令下。
“記住,”他對著傳令的親衛隊長,語氣森然,“不動一人,隻換燈油。我們要讓趙王以為,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直到他親手點燃為自己準備的催命符。”
“是!”親衛領命而去。
計劃已定,隻剩下最後一處,也是最難接近的青崖書院。
蘇晚棠將煉好的歸源燈油分裝在五個特製的小瓷瓶裡,交給了顧昭珩的親衛。
她站起身,撣了撣衣角的灰塵,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最危險的地方,自然得我這個‘正主’親自去。”
次日,一則消息如風般傳遍京城——定王於霧隱林遇襲,隨行的蘇家大小姐受驚過度,竟在回府途中被一夥不明身份的歹人擄走,下落不明!
侯府亂作一團,定王府“震怒”,全城戒嚴搜捕。
而此刻,被“擄走”的蘇晚棠,正被蒙著眼,推入一間陰暗潮濕的地牢。
頭套被扯下的瞬間,刺鼻的黴味撲麵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