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漠的酷日如同巨大的火盆,無情地灼烤著大地。
它也灼烤著這支在死亡陰影下艱難跋涉的三千漢騎。
連續數日的亡命奔逃,榨乾了最後一絲體力。
馬匹瘦骨嶙峋,士兵們嘴唇乾裂,鎧甲下的傷口在汗水和沙礫的折磨下發出無聲的哀嚎。
絕望像無形的沙子,沉甸甸地壓在每個人心頭。
連“不當牛羊”的呐喊也似乎被這無垠的荒涼磨去了銳氣。
李信緊抿著唇,左肩和右臂的傷處傳來陣陣悶痛。
他更揪心的是隊伍中越來越響的呻吟。
突圍時的傷兵,在缺醫少藥、惡劣環境的雙重打擊下,情況急劇惡化。
“將軍…趙四…趙四他不行了!”
張小虎的聲音帶著哭腔,從隊伍中段踉蹌著跑來,臉上滿是汗水和焦急。
李信心下一沉,立刻驅馬過去。
士兵們默默地讓開一條路,眼神裡充滿了兔死狐悲的恐懼。
趙四躺在一塊勉強遮陰的破氈子上,臉色蠟黃,嘴唇乾裂發紫,呼吸急促而微弱。
他左大腿中箭的傷口被粗布胡亂纏著,此刻卻散發出一種令人作嘔的甜腥惡臭。
布條邊緣滲出黃綠色的膿液,周圍的皮肉呈現出一種不祥的紫黑色,腫脹發亮,如同發酵的麵團。
趙四緊閉著眼,身體卻在高熱中無意識地抽搐,嘴裡發出含糊不清的囈語。
一個頭發花白、臉上刻滿風霜的老軍漢,老孫頭,正蹲在旁邊,小心翼翼地解開布條。
當布條徹底揭開,露出那猙獰潰爛、膿血交織的創口時,周圍幾個年輕士兵忍不住彆過頭去乾嘔起來。
那股惡臭在燥熱的空氣裡,變得更加濃鬱,仿佛有實質的爪子在抓撓人的喉嚨。
老孫頭歎了口氣,渾濁的老眼滿是無奈。
他從懷裡摸出一個小油紙包,裡麵是些暗綠色的藥粉。
這是軍中常見的“金瘡藥”,混合了各種草木灰甚至香爐灰的東西。
“唉…箭毒入骨,熱毒攻心了…試試這個吧…”
他顫抖著手,準備把藥粉灑在膿血模糊的傷口上。
“住手!”
李信的聲音不大,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瞬間讓老孫頭的手僵在半空。
李信蹲下身,強忍著胃裡的翻騰和心頭的刺痛,仔細查看傷口。
作為特種兵,他太熟悉這種景象了。
感染。
嚴重的細菌感染。
在這個沒有抗生素的年代,幾乎就是死神的請柬。
金瘡藥?
那玩意兒糊上去,除了心理安慰和可能加重感染,屁用沒有。
“金瘡藥救不了他!”
李信的聲音低沉沙啞,帶著一種壓抑的憤怒。
他看著趙四因高燒而扭曲痛苦的臉,看著他大腿上那正在吞噬生命的腐爛傷口,一股巨大的無力感和穿越者特有的認知衝突猛烈撞擊著他的內心。
他能刺殺噶爾丹,卻可能救不下一個普通士兵的命?
就因為這點該死的感染?
周圍的士兵們沉默了,眼神黯淡下去。
老孫頭拿著藥包的手頹然垂下,臉上既有被質疑的尷尬,也有深深的絕望。
“將軍…那…那怎麼辦?總不能…看著弟兄活活熬死吧…”
“有辦法!”
李信猛地抬起頭,眼中閃爍著一種近乎偏執的堅定光芒。
他環視著聚攏過來的士兵,尤其是那些身上帶傷、眼神惶恐的人,一字一句地說。
“是這傷口上的‘毒’!看不見的毒!是臟東西引來的毒!不清乾淨,什麼藥都沒用!”
他指著趙四的傷口,那惡臭的膿液。
“看到沒?這膿水,這發黑發臭的爛肉,就是毒!不清掉,毒就會鑽進骨頭,鑽進血裡,神仙也難救!”
士兵們似懂非懂,但李信那斬釘截鐵的語氣和眼中的光芒,讓他們下意識地覺得…也許…真有辦法?
“張小虎!”
李信厲聲下令。
“立刻去找!找乾淨的布,越多越好!撕成繃帶條!還有,弄口大鐵鍋,生火,把能找到的井水、泉水,全部燒開!要滾開的水!”
“王大石!”
“把所有的烈酒集中起來!記住,是最烈的燒刀子!一滴不許私藏!”
命令下達得又快又急,帶著不容置疑的戰場威壓。
張小虎和王大石不敢怠慢,立刻帶人行動起來。
找布條,找水,找鍋,收集柴火,翻找隊伍裡可能藏著的私酒。
很快,一口從廢棄驛站角落裡扒拉出來的、坑坑窪窪的大鐵鍋架在了篝火上。
渾濁的井水被倒入鍋中,在火焰的舔舐下開始冒泡。
另一邊,張小虎帶著幾個士兵,將收集來的幾塊相對乾淨的舊布撕成一條條。
李信走到鍋邊,看著翻滾的開水,蒸汽氤氳了他的麵容。
他拿起一根削尖的木棍,將張小虎遞過來的布條,一條條放入滾水中,用木棍不停地攪動。
“將軍…您這是…”
張小虎不解,看著寶貴的布條在沸水裡翻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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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煮!”
李信頭也不抬,聲音冷硬。
“煮掉上麵的臟東西!煮過的布,才敢往傷口上纏!這叫…消毒!”
“消毒?”
周圍豎著耳朵聽的士兵們麵麵相覷,這個詞聞所未聞。
連老孫頭也忍不住嘀咕。
“醫書上…沒這麼一說啊…布條煮煮就能去毒?那毒肉眼都看不見…”
李信沒理會質疑,繼續專注地煮著布條。
直到他認為時間足夠,才用木棍將煮過的布條挑出來,搭在另一根乾淨木棍上晾著,蒸汽騰騰,帶著一股煮過的棉麻味。
另一邊,王大石小心翼翼地捧著一個不大的皮囊過來。
“將軍…就…就這些了,是俺們幾個老兄弟藏著解饞的燒刀子…真沒多的了…”
這點酒,在荒漠裡比金子還珍貴。
李信接過來,掂量了一下,點點頭。
他拿起一條煮過、晾得稍涼的布條,走到另一個手臂被劃傷、傷口紅腫但尚未化膿的年輕士兵麵前。
那士兵叫李狗兒,看著李信手中的酒囊和布條,又看看地上奄奄一息的趙四,嚇得臉色發白。
“忍著點。”
李信拔掉酒囊塞子,濃烈的酒氣瞬間彌漫開來。
他毫不猶豫地將烈酒倒了一些在煮過的布條上,然後,在所有人驚愕的目光注視下,猛地將這塊浸透烈酒的布條,用力按在了李狗兒紅腫的傷口上!
“啊——!”
李狗兒猝不及防,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叫,痛得整個人都跳了起來,眼淚瞬間飆出。
那感覺,就像傷口被燒紅的烙鐵燙了一樣!
“按住他!”
李信對旁邊的士兵喝道。
兩個士兵下意識地死死按住掙紮的李狗兒。
李信麵無表情,無視他的慘叫,用浸酒的布條,在傷口及周圍紅腫的皮膚上反複、用力地擦拭!
李狗兒的慘叫變成了撕心裂肺的哭嚎,豆大的汗珠混著眼淚滾落。
周圍的士兵看得心驚肉跳,老孫頭更是心疼得直跺腳。
“造孽啊!將軍!這…這哪是治傷,這是上刑啊!酒!多好的酒啊!糟蹋了!糟蹋了!”
劇烈的疼痛讓李狗兒幾乎暈厥。
好一會兒,李信才停下動作。
李狗兒癱軟在地,大口喘著粗氣,手臂上的傷口被擦拭得發白,滲著血絲,但那股紅腫似乎被這粗暴的“消毒”壓下去了一絲,看上去反而“乾淨”了許多。
“用這個。”
李信將另一條煮過的乾布條扔給按住李狗兒的一個士兵。
“給他包上,彆弄臟。”
他又看向老孫頭和其他傷員,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
“所有沒化膿的傷口,都照此辦理!先用燒開的涼水衝洗,再用烈酒擦!最後用煮過的布包!誰敢不用,軍法處置!”
他的目光掃過老孫頭。
“還有你,老孫,煮布條的事,你親自盯著!布條煮過晾乾後,必須用乾淨的東西包好!誰的手臟,不許碰!”
命令下達,整個臨時營地陷入一種怪異的忙碌和死寂。
煮布條的篝火劈啪作響,混合著傷兵們被烈酒刺激傷口時壓抑的抽氣聲和低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