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日後。
那場山穀中的屠殺,餘波仍在軍中回蕩。
新製的噴子槍,用一種近乎蠻橫的方式,向所有人展示了火器的恐怖潛力。
李信卻並未沉浸在勝利的喜悅中。
他獨自站在簡陋的兵器作坊內,手中掂量著一杆繳獲的準噶爾火繩槍,又看看自己這邊粗陋的噴子。
射程太近。
裝填太慢。
精度更是無從談起。
這次能贏,靠的是伏擊,是地形,是出其不意。
下一次呢。
他心中的藍圖,遠比這間煙熏火燎的石屋要宏大。
他需要一個真正能孵化力量的地方。
此時,負責民政的曹吏陳平快步走了進來,臉上帶著幾分異樣。
“將軍,新來的流民中,有個怪人。”
李信放下手中的火槍。
“說。”
“他叫王希,是個老工匠,說自己仿製過西洋自鳴鐘。可問他具體,他又什麼都不肯說,隻是抱著個木箱子,誰碰就跟誰拚命,整個人都透著一股驚恐。”
自鳴鐘。
李信的動作停頓了。
能碰那種東西的,絕非尋常工匠。
那需要極高的精密加工手藝。
“我親自去看看。”
流民安置的棚屋區,空氣中混雜著草料與人體的酸味。
李信在一處角落,見到了王希。
一個乾瘦的老者,背脊佝僂,雙手卻異常平穩,死死護著一個油布包裹的木箱。
他的袍子洗得發白,人也像那袍子一樣,被歲月磨得失去了顏色。
“小人王希,拜見將軍。”
王希看見李信,身體猛地一顫,就要跪下去。
李信伸手扶住他。
“王師傅,不必多禮。”
他的手觸碰到王希的手臂,隻覺下麵全是骨頭。
“聽說你精通機巧,能仿製西洋器物?”
王希的身體僵住了,他垂下頭,讓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回將軍……小人……以前是在工坊做過些小玩意兒……”
“後來……”
他的話戛然而止,嘴唇緊緊抿成一條線,臉上最後一絲血色也褪去了。
李信沒有追問。
這種恐懼,他見過。
那是被權貴碾壓過後,留在骨子裡的印記。
或許是他的手藝太過精湛,被某位大人物看中,又卷入了不該卷入的風波。
李信換了個話題,指向穀口的方向。
“前幾日,準噶爾人來了。我軍用新槍打了他們一個措手不及。”
“但那槍,粗陋不堪。”
“我需要更好的槍,西洋人的燧發槍。它的機巧,在於擊發裝置,分毫之差,便是生死之彆。非頂尖巧匠,不能完成。”
王希緩緩抬起頭。
他渾濁的眼珠動了動,似乎在確認李信話中的含義。
“將軍……您的意思是,要用小人的手藝……做火銃?”
他的尾音帶著顫抖,不是因為恐懼,而是某種更複雜的情緒。
“對。”
李信的回答乾脆利落。
“我準備建一座‘格物院’,專門研製火器。王師傅,我需要你的手藝,不是為了取悅達官貴人,而是為了給我漢家兒郎,打造護國利器。”
“你,可願意?”
“護國……利器……”
王希反複咀嚼著這四個字。
他漂泊半生,靠著一雙巧手活命,卻也因這雙手,被斥為“奇技淫巧”,招來橫禍,家破人亡。
他從未想過,有一天,他的手藝能和這兩個字聯係在一起。
沉默。
良久的沉默。
他突然轉身,小心翼翼地解開那個油布包,打開了那個他視若性命的木箱。
箱子裡不是金銀,而是一套套大小不一,保養得油光發亮的銼刀、卡尺、還有各種奇形怪狀的工具。
他從中取出一個用軟布包裹的小物件,遞到李信麵前。
那是一個黃銅齒輪,不過拇指大小,邊緣光滑,齒牙細密均勻。
李信拿在手中,指尖能感受到那份超越時代的精密。
“好!”
李信吐出一個字。
“太好了!”
他看著王希。
“王師傅,從今天起,你就是格物院的首任院首。所有工匠,聽你調遣。所有錢糧,優先供應。我們的目標,仿製出燧發槍!”
消息傳到兵器作坊,工匠們炸開了鍋。
王二等年輕匠人,對這個能造出自鳴鐘的“院首”,充滿了好奇。
而幾個老師傅卻撇起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