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690年,三月廿三,午後。
臥龍穀口的天空,被一片移動的陰影徹底吞噬。
金帳汗國的三萬五千大軍,卷著漠北的塵土與寒風,如同一場黑色的鋼鐵風暴,席卷了穀前的整片荒原。
馬蹄的轟鳴震動著大地。
車輪的碾壓發出沉悶的呻吟。
蒼涼的牛角號聲與野性的呼喝彙聚成一股令人窒息的聲浪,拍打著穀口沉默的岩壁。
無數狼頭、蒼鷹、彎月旗幟在風中狂舞,遮蔽了初春的陽光。
數不清的彎刀與長矛,彙成一片閃爍著死亡寒芒的金屬森林。
策妄阿拉布坦的巨大金頂大纛,在一處緩坡上高高豎起,俯瞰著那道狹窄的咽喉。
在他的身後,龐大的營盤正以驚人的速度鋪展開來。
訓練有素的士兵在軍官的嗬斥與皮鞭下,驅動著牛馬,將一頂頂巨大的牛皮帳篷紮入凍土。
營盤以大汗的金帳為核心,按照部落與兵種的序列,層層疊疊,向外擴散。
最內圈是精銳的怯薛衛。
外圍是各部落的騎兵營區,戰馬被緊緊拴在臨時的木樁上,不安地刨著蹄子,噴出白色的鼻息。
更遠處,是仆從軍與輜重營的雜亂區域。
牛車、馬車、駱駝車擠成一團,車上滿載著糧草、箭矢、帳篷,以及那最令人忌憚的貨物。
六十門閃著幽暗光澤的羅刹火炮。
沉重的炮車被蠻牛與壯丁合力推上預設的炮兵陣地,黑洞洞的炮口,陰森地對準了臥龍穀的方向。
穿著臃腫皮衣的羅刹教官,用生硬的蒙語大聲咆哮著,指揮炮手們進行著最後的調試與偽裝。
炊煙在營盤各處升起,空氣中混雜著烤肉的焦香、馬糞的臊臭,還有皮革與金屬那獨有的冰冷氣味。
然而,這片喧囂之下,卻流動著一股無法掩飾的壓抑。
一些經曆過上次穀口血戰的老兵,望著遠處那道沉默的山穀,攥著彎刀的手,不自覺地滲出了汗水。
那裡,埋葬了他們一萬名同袍的屍骨。
那裡,是所有金帳勇士的噩夢之地。
臥龍穀防線,死一般的寂靜。
磐石團的青石巨盾,如同一排鋼鐵的牙齒,死死咬住了穀口。
盾牆之後,神機團的火銃手們依托著胸牆與工事,黑色的槍口從射擊孔中探出,密集得讓人頭皮發麻。
崖壁之上,十門“驚雷”重炮,在偽裝網下,安靜地蟄伏著。
整個穀口,像一頭沉默的巨獸,冰冷地注視著穀外那片喧囂的黑色海洋。
金帳大軍紮營完畢,卻遲遲沒有發起進攻。
策妄阿拉布坦顯然吸取了上次的教訓。
他端坐於戰馬之上,冷酷地審視著那道防線,臉上浮現出一抹殘忍的戲謔。
“嗚——嗚——嗚——!”
低沉而蒼涼的牛角號聲,再次響起。
數十名赤裸著上身,臉上塗抹著血色油彩的金帳勇士,從本陣中策馬衝出。
他們揮舞著雪亮的彎刀,發出野獸般的咆哮,在距離穀口防線約兩百步的距離上來回馳騁。
這個距離,剛好在燧發槍的有效射程邊緣。
“李信!”
“懦夫!”
“縮頭的烏龜!”
“漢狗!滾出來受死!”
“有膽子出來與爺爺單挑!”
汙言穢語,伴隨著粗野的哄笑,鋪天蓋地地砸向穀口。
一名金帳武士,甚至將一頂繳獲的破爛明軍頭盔挑在矛尖,做出撒尿的姿勢,引來身後陣陣更加猖狂的笑聲。
他們將一些牲畜的內臟糞便,狠狠地擲向防線的方向。
極儘侮辱之能事。
磐石團的盾牆之後,許多年輕士兵的臉漲成了豬肝色,握著長矛的手,青筋根根暴起。
就連一些百戰老兵,胸膛也劇烈起伏著。
陳武站在李信身側的了望台上,雙拳捏得咯咯作響。
“旅帥!”
他粗重的呼吸,像一頭被激怒的公牛。
“讓末將帶一隊弟兄衝出去!”
“剁了這群狗娘養的雜碎!”
李信站在那裡,玄甲黑袍,紋絲不動。
他隻是冷冷地注視著穀外那場拙劣的鬨劇,整個人像一塊沒有溫度的玄冰。
“慌什麼。”
他的話語平靜得可怕,卻帶著一股刺入骨髓的寒意。
“幾條野狗在籠子外麵亂吠,就把你的心給吠亂了?”
他側過頭,瞥了一眼滿臉憤慨的陳武,還有周圍那些同樣被激怒的士兵。
“記住你們的身份。”
“你們是漢王軍,是朝廷的經製之師!”
“不是在街頭為了幾句口角就拔刀相向的潑皮無賴!”
李信的手指,猛地指向穀外那些耀武揚威的金帳武士。
“他們想乾什麼?”
“想把我們從這烏龜殼裡激出去,好讓他們的鐵騎衝鋒,讓他們的羅刹炮轟炸?”
“你願意用弟兄們的命,去換你一時痛快?”
“你願意讓我們的防線,出現一個被敵人撕開的口子?”
陳武的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嘴唇翕動著,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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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他們這是在羞辱我們!”
一個年輕的隊正忍不住低吼道。
“羞辱?”
李信發出一聲輕哼,那聲音裡充滿了不屑。
“戰場之上,隻有生與死,勝與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