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六,亥時末刻。
臥龍穀中樞後院,燈火昏黃。
白日裡震天的喊殺與炮火轟鳴終於停歇。
穀內各處隱約傳來傷兵的呻吟。
醫官急促的指令聲,還有遠處格物院蒸汽機械不眠不休的沉悶轟鳴,交織成一片戰爭後的殘響。
李信卸去沉重的玄甲,隻著一身染血的單衣。
他坐在案前,眉宇間的疲憊幾乎要凝成實質。
沈雲容端著一碗溫熱的藥湯,腳步放得很輕,輕輕放在他麵前。
“夫君,趁熱喝了,安神定驚。”
她的聲音帶著一絲沙啞,白日裡在前線督造工事,顯然心神也備受煎熬。
李信端起藥碗,碗沿的溫度傳到指尖。
他看著妻子略顯蒼白的臉,抿了一口苦澀的藥汁。
那股苦味順著喉嚨滑下,似乎稍稍壓下了心頭的燥火。
“今日穀口,若非你急智,想起那辣椒粉做第一道防線,怕是真的要被孫思克老賊用人命堆開了。”
沈雲容走到他身後,雙手按在他緊繃的肩頭。
她用適中的力道揉捏著,試圖緩解那份深入骨髓的疲憊。
“妾身不過是急中生亂。”
“想起了格物院試製火硝時,那些工匠被辣椒粉嗆得涕淚橫流的模樣。”
“夫君運籌帷幄,將士們浴血死戰,才是守住穀口的根本。”
她停頓片刻,手上的動作未停。
“妾身一介女流,不懂什麼軍國大事。”
“但我知道,夫君所做的一切,是為了什麼。”
“為了我們,為了穀內這數十萬不願再受奴役的百姓,也為了我們尚未出世的孩子。”
她的另一隻手輕輕覆上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
那動作裡有一種決絕。
“所以,隻要妾身能想到的,能做到的,定會竭儘全力,助夫君一臂之力。”
“夫君,你不是一個人在戰鬥。”
李信的身體微微一震。
他放下藥碗,大手覆上妻子按在他肩頭的手,緊緊握住。
那份溫暖從她的手背傳來,順著他的手臂,流淌進胸膛。
他轉過身,看著妻子清澈的眼眸。
那裡麵映著他染血的麵容,也映著他從未動搖過的某些東西。
“雲容……”
他喉嚨滾動,千言萬語最終隻化作這兩個字。
他用力握了握她的手,這份在血火硝煙中愈發堅韌的情感,是他們對抗這殘酷亂世最溫暖的鎧甲。
臥龍穀內,燈火通明,是一座不夜之城。
白日慘勝的亢奮與大戰後的疲憊交織在一起。
穀口防線後方,臨時劃出的休整區域。
幸存的龍驤旅、磐石旅士兵們,大多還未從白日的血戰中完全回神。
許多人圍坐在篝火旁,沉默地擦拭著卷刃的刀鋒。
有人在修補破損的盾牌,更多的人在互相包紮著傷口。
火光映照著他們年輕或滄桑的臉,有劫後餘生的慶幸,有對袍澤逝去的悲傷,但更多的,是一種近乎麻木的堅毅。
清軍如潮的攻勢和同伴倒下的慘狀,已深深烙印在他們心底。
不知是誰,低聲哼起了一首蒼涼的河西小調。
那調子在夜風中飄蕩,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悲壯。
很快,更多的人加入進來,低沉而壓抑的歌聲彙成一股力量。
歌聲停歇後,是長久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