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七,午時初刻。
鷹嘴崖,清軍大營帥帳。
帳內的空氣凝滯,帶著一股木頭碎裂後的辛辣氣味。
孫思克胸膛劇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帶出沉重的喘息。
他赤紅的雙眼死死盯著那張被他一刀劈開的桌案,碎裂的木茬散落一地,如同他此刻分崩離析的理智。
糧草儘毀。
這四個字在他的腦海中反複衝撞,每一次都帶來一陣天旋地轉的暈眩。
“王進寶!”
孫思克猛地轉頭,咆哮出第一個名字。
“趙良棟!”
“殷化行!”
三名身披重甲的總兵快步入帳,單膝跪地,頭盔下的臉龐同樣毫無血色。
“末將在!”
孫思克用刀尖指向臥龍穀的方向,手臂因為用力而劇烈顫抖。
“本督的命令,聽清楚了!”
“進攻!”
他的咆哮聲嘶力竭,在帥帳內回蕩。
“全軍壓上!所有還能喘氣的!都給本督衝!”
“衝進臥龍穀!踏平他們的第二道防線!”
他停頓了一下,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
“殺光!燒光!搶光!”
“本督不要俘虜!隻要李信的人頭!”
王進寶、趙良棟、殷化行三人身體一震,猛地抬頭。
他們從孫思克那張扭曲的臉上,隻看到了徹底的瘋狂。
這也是他們唯一的生路。
糧草斷絕,後退是餓死,是潰散,是被朝廷問罪,誅滅九族。
向前,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末將……遵命!”
三人用儘全身力氣嘶吼出這四個字,聲音中帶著絕望的顫音。
他們起身,轉身,大步衝出帥帳,動作間透著一股奔赴死地的決絕。
片刻之後。
“嗚——嗚——嗚——!”
淒厲的牛角號聲劃破了鷹嘴崖上空。
這一次的號聲,沒有了往日的沉穩與章法,隻剩下急促、尖銳、瘋狂的催促。
沉寂了片刻的清軍大營瞬間炸開。
無數帳篷的簾子被掀開,一個個麵容疲憊、衣甲不整的士兵衝了出來。
軍官們揮舞著馬鞭與鋼刀,在營地裡來回奔馳,用最粗暴的方式驅趕著所有能動的人。
“都給老子起來!進攻!進攻!”
“誰敢後退,立斬不饒!”
一名百夫長一腳踹在一個正裹著傷口的士兵胸口。
“死,也要死在衝鋒的路上!起來!”
輜重營的民夫們也被驅趕著,發給他們簡陋的腰刀、木棍,混雜在戰兵的隊列裡,被推搡著向前。
恐慌與絕望在人群中蔓延。
但身後軍官雪亮的刀鋒,比前方漢軍的防線更加真實。
他們丟棄了笨重的盾車。
他們放棄了嚴整的陣型。
數萬清軍,此刻不再是一支軍隊,而是一股被絕望驅使的黑色洪流。
黑壓壓的人潮湧出營門,帶著一股毀滅一切的氣息,朝著臥龍穀口,發起了亡命的衝鋒。
……
臥龍穀,第二道防線。
了望台上的哨兵最先發出了預警。
“敵襲——!清軍出營了!”
李信一步跨上了望台,舉起手中的單筒望遠鏡。
鏡筒中,遠處的清軍營地門口,正湧出無邊無際的人潮。
他們隊形混亂,人馬混雜,沒有攜帶任何重型攻城器械,隻是單純地、瘋狂地向前奔跑。
那股撲麵而來的決死氣勢,讓李信瞬間繃緊了身體。
他放下了望遠鏡。
“孫思克這是要拚命了。”
陳武也登上了了望台,看著那片湧動的黑色,麵色凝重。
“督帥,他們……他們的糧草真的斷了?”
“除了這個,我想不到任何理由能讓他做出如此瘋狂的舉動。”
李信的判斷快得驚人。
“這是困獸之鬥,是他們最後的反撲。”
“這一戰,將決定臥龍穀的歸屬。”
他轉過身,臉上沒有任何情緒波動。
“傳令!”
“所有火炮,目標,清軍衝鋒隊列!”
“霰彈、開花彈,準備覆蓋射擊!”
“給老子,狠狠地打!”
“諾!”
陳武厲聲應命,轉身衝下了望台,旗手迅速打出命令旗語。
防線後方,炮兵陣地上一片忙碌。
炮手們迅速調整著神機炮的角度,將一包包預製好的霰彈,或者沉重的開花彈,塞入炮膛。
“轟!轟!轟!轟——!”
數十門火炮同時發出了怒吼。
炮彈出膛的巨響,震得整個山穀都在回蕩。
無數黑點飛向天空,在清軍衝鋒隊列的上空劃出死亡的弧線。
下一秒,鐵砂風暴與爆炸的烈焰,同時降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