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乾清宮。
殿內死寂,香爐裡的檀香早已燃儘,隻餘一縷若有若無的冷灰氣息。
康熙皇帝端坐於禦案之後,一動不動。
他手中捏著的那份軍報,紙張的邊緣因沾滿汗漬而卷曲發黃,上麵粗糲的塵土顆粒摩擦著帝王尊貴的手指。
這是七月十五,由孫思克親筆簽發,自河西前線送抵京城的第一份戰報。
戰報上的每一個字,都描述著漢王軍火器的鋒利,工事的牢固,以及抵抗的凶悍。
孫思克在奏折裡依舊寫著“穩紮穩打”、“必勝之局”的套話。
但那些刺目的字眼,卻無法被這些空洞的詞句掩蓋。
“燧發槍三段擊。”
“五雷連發火銃。”
“射程超一千八百步之重炮。”
“辣椒毒煙。”
康熙低聲重複著,每一個詞都從他的齒縫間擠出,帶著金屬摩擦的質感。
他抬起頭,掃視著階下肅立的索額圖與明珠等一眾心腹重臣。
“此等火器,工部、兵部可曾見過?可有仿製之法?”
他的發問平靜,卻讓殿內本就凝滯的空氣驟然收緊。
“威力,當真如此可怖?!”
最後一句,陡然拔高,殿梁上的塵埃似乎都為之震動。
索額圖的額角滲出細密的汗珠,他向前一步,深深躬下身子。
“回皇上!理藩院早前的密報與戰場繳獲的零星樣品,都證實了漢逆火器確有其過人之處。”
“尤其是燧發機括、定裝彈藥、長管鏜炮這三樣,最為關鍵。”
他頓了頓,聲音愈發艱澀。
“逆賊火器的射速、射程、精度,均遠在我大清現役的鳥槍、抬槍之上。工部與兵部的能工巧匠已在日夜趕工仿製,但……但其核心工藝複雜,至今未能完全勘破,想要大批量生產,實在是艱難萬分。”
康熙的麵容沉了下去,殿內的光線都黯淡了幾分。
明珠見狀,眼珠一轉,上前一步。
“皇上息怒。孫提督此報,或許……或許有誇大之詞。首戰受挫,他急於向朝廷求援,渲染敵軍之強,也是情理之中。”
康熙的視線猛地轉向明珠,那裡麵沒有怒火,隻有一片深不見底的寒潭。
“誇大?”
康熙將手中的戰報重重拍在禦案上,發出“啪”的一聲悶響。
“孫思克是朕親手提拔的甘肅提督,他麾下五萬大軍,是吃乾飯的嗎?首日攻勢便傷亡慘重,這是誇大能解釋的?”
“李信一個反賊,若非真有吞天之能,敢在西北稱王立國?是你們安逸太久,還是覺得朕的天下,可以任由宵小之輩肆意妄為!”
明珠渾身一顫,立刻跪伏於地。
“奴才該死!奴才失言!”
索額圖也跟著跪下,整個乾清宮內,隻剩下粗重的喘息。
康熙沒有再理會他們。
他起身,走到懸掛在牆上的巨大《皇輿全覽圖》前。
他的手指在地圖上緩緩移動,從京師,到山西,再一路向西,最後重重地按在了“河西走廊”那片狹長的區域。
臥龍穀。
一個此前從未在他心中留下任何痕跡的地名。
如今,卻成了一根紮在心頭的毒刺。
良久,他轉過身,麵容恢複了帝王的平靜,但那份平靜之下,是早已決斷的雷霆。
“傳旨!”
軍機章京早已備好筆墨,聞聲身體一凜,躬身待命。
“著山西總兵王輔臣!即刻點齊本部精銳馬步軍一萬!星夜兼程!火速馳援河西!歸於甘肅提督孫思克節製!”
“務必協助孫卿,速破臥龍穀!剿滅李信逆黨!不得有誤!”
“奴才遵旨!”
章京飛速記下諭旨,捧著明黃的聖旨,倒退著小跑出殿。
……
七日後,山西大同府。
總兵王輔臣接到聖旨,不敢有絲毫怠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