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物院工坊。
空氣裡彌漫著一股燒焦的木頭和金屬冷卻後的腥氣。
上一次失敗留下的殘骸,像一頭被肢解的怪獸,安靜地躺在工坊的角落。
扭曲的鐵條,斷裂的木梁,還有那口徹底報廢的小型鍋爐。
匠師們每次路過,都下意識地繞開,眼神裡帶著無法掩飾的沮喪和後怕。
那玩意兒散架的時候,飛濺的零件差點要了人的命。
失敗的陰影,沉甸甸地壓在每個人的心頭。
王希和王二卻像是沒事人。
兩個人,一張巨大的繪圖桌,桌上鋪滿了圖紙。
那是李信親手繪製的原理圖。
每一個零件,每一處連接,都標注得清清楚楚。
對他們來說,這圖紙不是紙,是聖旨,是指引他們走出迷霧的唯一道路。
“不對!還是不對!”
王希抓著自己的頭發,眼珠子布滿血絲,他指著一處傳動結構,聲音嘶啞。
“大帥的圖紙上,力量從氣缸出來,經過飛輪,直接作用於車軸!我們上次就是這麼乾的!結果呢?力量太猛,太衝!車架子根本扛不住!車軸當場就擰成了麻花!”
他的手指在圖紙上戳得咚咚響,整個人陷入了一種技術的死胡同。
一旁的王二,滿手都是黑乎乎的機油,他一把搶過王希手裡的炭筆,在另一張草紙上“唰唰唰”地畫了起來。
他不像王希那樣滿口理論,他的話,全是從鐵錘和爐火裡淬出來的。
“你個書呆子!腦子不會轉彎嗎?”
王二吼道。
“大帥給的是‘道’!是原理!我們得自己找出‘術’!是方法!”
他粗大的手指在草圖上狠狠一點。
“看這兒!傳動!不能直連!得用這個!”
草圖上,出現了一大一小兩個咬合在一起的圓形。
“齒輪!懂不懂?就像磨盤一樣,一個帶動另一個!大飛輪的軸心,咱們給它套上一個大的主動齒輪!用這個大齒輪,去驅動一根橫過來的軸!”
他越說越興奮,唾沫星子橫飛。
“橫軸的兩頭,再裝上小齒輪!用這兩個小齒輪,再去咬合連接車輪的那兩個最終的大齒輪!看見沒有!一級、兩級、三級!力量傳動三次!每傳動一次,力量就被放大了!速度是慢了,但勁兒大了!而且是剛性連接,硬碰硬!絕不會再擰斷軸!”
王希的眼睛猛地亮了。
他一把奪過草圖,像是捧著什麼稀世珍寶,嘴裡喃喃自語。
“三級變速…扭力放大…對啊!我怎麼就沒想到!我怎麼就沒想到!”
“彆光想了!還有轉向!”
王二又抽出一張紙。
“上次那玩意兒就是個鐵疙瘩,隻能走直線!這次,前輪軸必須分開!獨立!給它裝上這個!轉向節!用一根舵杆,連著齒條,舵杆一轉,通過連杆控製兩個前輪的角度!這樣它就能拐彎了!”
“車架!不能再用木頭了!全是鐵!用角鋼!燒紅了鉚接成一個梯形框架!所有關鍵的連接點,全他娘的用蒸汽鍛錘給我往死裡砸!加固!”
“車輪!全用鐵鑄的太沉了,鍋爐那點力氣全浪費在推輪子上了!改!用最硬的鐵木做輪轂!外麵包上一圈鍛打出來的鐵箍!輪轂裡麵,嵌上鑄鐵的軸承!這樣轉起來才順溜!”
“還有刹車!這玩意兒停不下來比跑不起來更要命!設計閘瓦!用杠杆原理!弄個腳踏板!隻要一腳踩下去,閘瓦就從兩邊死死抱住車輪!我就不信它停不下來!”
王二的一通咆哮,像是一把大錘,把工坊裡籠罩的陰霾砸得粉碎。
所有匠師都圍了過來,眼神從迷茫變得炙熱。
失敗的恐懼被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前所未有的亢奮。
“就這麼乾!”
王希一拍桌子,下了決心。
“所有匠師,分成五組!傳動組、轉向組、車架組、車輪組、製動組!王二,你總領!我給你打下手!三天!我隻要三天時間,就要看到一個全新的底盤出來!”
“好!”
整個格物院工坊,瞬間變成了一座高速運轉的戰爭機器。
“叮叮當當”的錘擊聲,蒸汽鍛錘“轟隆轟隆”的巨響,還有匠師們聲嘶力竭的號子聲,晝夜不息。
每個人都殺紅了眼,困了就靠在牆角打個盹,餓了就啃兩口乾餅。
支撐他們的,不僅僅是命令,更是一種親手創造曆史的狂熱。
五天後。
一個嶄新的鋼鐵怪物,出現在眾人麵前。
它比上一個失敗品更加粗獷,更加猙獰。
梯形角鋼鉚接的車架閃爍著金屬的冷光,四隻包裹著鐵箍的巨大木輪宛如巨獸的腳爪。
複雜的齒輪組和連杆,像暴露在外的筋骨,充滿了力量感。
蒸汽鍋爐被重新加固,巨大的煙囪直指天空。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圍在怪物周圍,氣氛緊張到了極點。
王二親自爬上駕駛位,那裡隻有一個簡陋的木板座位和幾根光禿禿的操縱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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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深吸一口氣,衝著鍋爐房那邊吼道。
“燒火!加壓!”
鍋爐開始轟鳴,壓力表上的指針一點點攀升。
整個車架都在輕微地顫抖,發出“嗡嗡”的共鳴。
當指針指向一個紅色的刻度時,王二猛地推下了一根操縱杆!
“嗤——”
一股濃烈的白色蒸汽噴湧而出。
氣缸裡的活塞,在蒸汽的推動下,開始了往複運動。
“哐當…哐當…”
飛輪開始轉動,帶動了主動大齒輪。
“哢!哢哢!哢哢哢……”
那是齒輪組開始咬合的聲音。
清脆,又帶著一種讓人牙酸的金屬摩擦聲。
力量,通過三級傳動,被忠實地傳遞到了後輪的驅動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