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乾清宮。
殿內落針可聞。
一份來自西北的八百裡加急軍報,被隨意丟棄在禦案一角,奏折的明黃色邊角已經卷曲。
康熙坐在龍椅上,身體微微前傾,手肘撐著膝蓋,一動不動。
他維持這個姿勢已經有半個時辰了。
殿下侍立的太監連呼吸都刻意放緩,生怕驚擾了這死一般的寂靜。
金帳汗國,亡了。
那個盤踞漠西草原百餘年,曾讓大清都感到棘手的龐然大物,就這麼悄無聲息地倒塌了。
沒有想象中的連天烽火,沒有曠日持久的圍城血戰。
軍報上的描述簡單得令人心悸。
漢軍兵鋒所指,金帳王庭一夜覆滅,大汗授首。
康熙的指尖在冰涼的扶手上劃過,那上麵雕刻的龍紋硌得他指腹生疼。
他想不通,李信是如何做到的。
更讓他心頭發緊的,是這之後的事情。
“皇上。”
大學士索額圖向前一步,打破了這令人窒息的沉默。
他的聲音有些乾澀。
“金帳汗國一滅,漢賊便徹底掌控了西域。”
“從此,他再無西顧之憂。”
索額圖的每一個字,都像一記重錘,砸在康熙的心口。
是啊,再無西顧之憂。
一頭猛虎,終於可以毫無顧忌地轉過頭,將它那閃著寒光的獠牙,對準東方,對準大清。
康熙緩緩抬起頭,臉上一片鐵青。
“索額圖。”
“臣在。”
“傳朕旨意,命盛京將軍額圖渾,即刻調盛京八旗精銳兩萬,日夜兼程,馳援肅州。”
索額圖心頭一凜。
盛京八旗,那是大清的龍興之兵,是最後的預備隊,非到萬不得已,絕不動用。
皇上這是真的感到威脅了。
“喳。”
康熙的命令沒有停。
“再傳旨周培公。”
他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絲壓抑不住的焦躁。
“命他一個月內,必須補全肅州至嘉峪關一線的鐵鏈防線,所有壕溝必須挖深加固,不得有誤。”
“一個月?”
索額圖失聲驚呼。
那條防線何其漫長,工程浩大,一個月的時間,根本不可能完成。
康……
康熙沒有理會索額圖的驚愕,隻是用一種不帶任何感情的目光看著他。
“朕說,一個月。”
“……喳。”
索額圖躬身領命,額頭上已經滲出細密的汗珠。
他退下後,乾清宮再次恢複了死寂。
康熙靠在龍椅上,閉上了眼睛。
他能做的都做了。
剩下的,隻能看周培公,看天意了。
……
肅州,總督府。
周培公接到聖旨的時候,手都在抖。
一個月,補全鐵鏈防線。
他看著地圖上那條蜿蜒曲折的防線標記,隻覺得一陣天旋地轉。
“來人。”
“大人。”
“傳令下去,肅州、甘州、涼州三地,凡十六歲以上,六十歲以下男丁,全部征調,往防線服役。”
幕僚大驚失色。
“總督大人,萬萬不可啊。如此一來,田地無人耕種,秋收將顆粒無收,百姓……”
“百姓?”
周培公慘笑一聲。
“皇上隻給了我一個月的時間。”
“一個月後,防線若有疏漏,你我,還有這滿城的百姓,誰能活?”
他的聲音裡透著一股絕望的瘋狂。
“照我說的辦。”
“若民夫不夠,就去抓。”
“城裡城外的流民,有一個算一個,全部給我押到工地上。”
“敢有違抗者,就地正法。”
命令傳下,整個陝甘地區怨聲載道。
無數家庭被強行拆散,青壯被皮鞭驅趕著,日夜不停地在戈壁上挖掘壕溝。
哭喊聲,咒罵聲,與風沙聲混雜在一起,讓這片土地的天空都蒙上了一層灰色。
千裡之外的伊犁,安西都護府內,卻是另一番景象。
都護府大堂,張猛一身戎裝,麵帶喜色,向著黑水城方向的信使高聲彙報。
“稟報漢王,西域三州賦稅,已儘數收繳入庫。”
“共得糧儲一百五十萬石。”
“另有金銀布帛無數。”
“此批糧草,足以支撐我十萬大軍,征戰一年有餘。”
信使將每一個字都牢牢記下,不敢有絲毫錯漏。
捷報很快傳回了黑水城。
中軍帥帳之內,李信看著手中的軍報,臉上卻無多少波瀾。
錢糧,隻是基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