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河的秋風帶著沙土的氣息,吹過張掖城外新墾的荒地。
陳敬之站在田埂上,腳下的泥土是濕潤的,帶著一股新翻的腥味。
遠處,一台巨大的鋼鐵怪物正發出有節奏的喘息。
黑色的煙柱從高高的煙囪裡冒出,飄向灰藍色的天空。
那是格物院新造的蒸汽抽水機。
渾濁的河水被它從低窪的河道中吸上來,通過新挖的溝渠,源源不斷地流進這片乾渴了百年的土地。
一個皮膚黝黑、皺紋深刻的老農蹲在陳敬之身邊,用手撚起一撮濕土。
“大人,這鐵疙瘩真能讓這沙地長出糧食?”
他的渾濁的眼睛裡,一半是希冀,一半是懷疑。
這些流民從關內逃難而來,見慣了苛捐雜稅,也見慣了官府的畫餅充饑。
陳敬之沒有直接回答他。
他彎下腰,也抓起一把泥土。
“老鄉,你摸摸,這土是不是喝飽了水?”
老農把泥土放在鼻子下聞了聞,點了點頭。
“是喝飽了。”
“有了水,再撒上咱們從西域找來的耐旱種子,你說能不能長出糧食?”
陳敬之攤開手掌,幾粒飽滿的麥種躺在他的掌心。
這些是專門為河西這種乾旱少雨之地培育的品種。
老農看著那些種子,又看看遠處轟鳴作響的機器,眼裡的懷疑慢慢退去。
他活了一輩子,道理很簡單,有水,有種子,地就能活。
“能。”
他用力地點了點頭。
“隻要官府不加稅,不催糧,肯定能。”
陳敬之把手裡的種子遞給他。
“大王有令,開荒首年,免除一切租稅。”
“第二年,租稅減半。”
“這台抽水機,還有以後更多的機器,都會有農校的人教你們用。”
“你們要做的,就是把這萬畝荒地,都變成能打出糧食的熟田。”
老農接過種子,像是接過了什麼珍寶,小心翼翼地揣進懷裡。
他站起身,對著陳敬之,深深地鞠了一躬。
沒有說話。
但陳敬之從他那布滿溝壑的臉上,看到了一種名為希望的東西。
這比任何言語都更有力量。
就在這時,一名傳令兵騎著快馬從遠處奔來,在田埂下勒住韁繩。
“報陳大人!”
“王院正派人傳來捷報,黑水城至張掖的十裡試驗鐵路,通車了!”
陳敬之精神一振。
他遙望向東方的天際線,那裡,另一條鋼鐵巨龍,即將開始它的咆哮。
……
十裡長的鐵軌在戈壁上延伸,陽光下反射著刺目的光。
鐵軌的兩側,站滿了前來觀看的士兵和民夫。
他們交頭接耳,對著這個從未見過的龐然大物指指點點。
王希站在一個臨時搭建的木台之上,神情專注。
他的衣袍上沾著機油和煤灰,完全不像一個文質彬彬的院正,反倒像個經驗豐富的工匠。
他的身前,是一個巨大的火車頭。
黑色的鋼鐵外殼,複雜的管道與閥門,還有一個高聳的煙囪,正“呼哧呼哧”地向外噴吐著白色的蒸汽。
“這東西真能跑起來?”
一個年輕的士兵小聲問著同伴。
“聽說比最快的馬還快。”
“吹牛吧,就這鐵疙瘩,笨重得要死。”
議論聲中,王希舉起了手中的小旗。
他深吸一口氣,然後猛地揮下。
“開動!”
火車頭裡,一個滿臉煤灰的工匠用力拉下了一根長長的閥門杆。
“嗚——”
一聲尖銳悠長的汽笛聲響徹戈壁。
人群瞬間安靜下來。
所有人都被這巨大的聲響震懾住了。
緊接著,火車頭下方的巨大輪子開始緩慢轉動。
“咯噔,咯噔……”
鋼鐵與鐵軌摩擦,發出沉重的聲響。
火車頭顫抖著,掙紮著,然後猛地向前一衝。
人群中發出一陣驚呼,不少人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
那鋼鐵巨獸,真的動了起來。
它的速度越來越快,從一開始的蹣跚學步,到後來的穩步前行。
車輪滾滾,黑煙滾滾。
它拖著後麵一節裝滿了石料的車廂,在筆直的鐵軌上奔馳。
風馳電掣。
兩側的士兵和民夫們,臉上的表情從驚奇,到震撼,最後變成了狂熱。
他們跟著火車跑了起來,大聲地歡呼著,呐喊著。
王希沒有動。
他隻是靜靜地站在高台上,看著自己親手創造的奇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