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水城帥帳之內,燭火將巨大的沙盤映照得明暗交錯。
帳外是西陲九月下旬的夜風,卷著沙粒敲打著厚實的牛皮帳幕,發出沉悶的聲響。
帳內卻是一片凝重的寂靜。
李信的手指按在沙盤上四川盆地的邊緣,那裡插著一麵小小的赤色龍旗,代表著賀連山剛剛攻下的名山。
他的身前,站著漢軍的幾位核心人物。
軍師祭酒徐文良,一身青色長衫,神情平靜,手中輕搖著一把素麵折扇。
驃騎軍團長李鐵牛,身形魁梧,一身戎裝未卸,手臂上還纏著一層滲血的麻布,那是前幾日與西域殘餘部落交手時留下的新傷。
青蛇衛指揮使燕九,整個人隱在帳篷的陰影裡,仿佛與黑暗融為一體,隻有偶爾燭火跳動時,才能瞥見他那張毫無表情的臉。
“燕九,你先說。”
李信的聲音打破了沉默。
燕九從陰影中走出一步,躬身行禮。
“稟王上。”
“根據我們在京師、湖廣、雲貴三地傳回的情報,清廷已經亂了陣腳。”
“康熙病重,下旨催促湖廣總督吳丹、雲貴總督石文炳,火速發兵入川。”
“湖廣方麵,預計出動綠營兵一萬五千人,由提督馬進寶率領。”
“雲貴方麵,則抽調綠營兵八千,加上土司兵約三千,由總兵錢神力統帶。”
燕九的敘述不帶任何個人情緒,隻是在陳述事實。
“但這兩路援軍,都遇到了麻煩。”
“湖廣今年大旱,多地糧價飛漲,流民四起。吳丹一麵要籌集援川大軍的糧草,一麵要分兵彈壓流民,自顧不暇。馬進寶的大軍,至今仍在武昌府一帶盤桓,糧道不暢,寸步難行。”
“雲貴那邊,清廷近年推行‘改土歸流’,與本地土司積怨甚深。石文炳強征土司兵,各土司陽奉陰違,出工不出力。大軍集結極為緩慢。”
李鐵牛聽著,那隻沒受傷的手在腰間的刀柄上摩挲著。
“一群烏合之眾。”
他的評價簡單直接。
李信沒有接話,他的手指從名山的位置,緩緩向東移動,最終停在了成都府的標記上。
“賀連山打得很好,但名山一戰,南鎮軍團傷亡近千人,降兵雖多,卻不堪大用。加上援軍,嶽升龍在成都還有至少五千精銳,城高池深,糧草充足。”
他抬起頭,環視三人。
“清廷的援軍雖然遲緩,但終究會到。我們不能指望他們自己亂下去。一旦湖廣、雲貴的兩路援軍進入四川,賀連山就會陷入腹背受敵的境地。”
“所以,今日的議題有三個。”
李信伸出三根手指。
“第一,如何阻斷清廷的援軍。”
“第二,如何讓賀連山在四川站穩腳跟,甚至進一步擴充實力。”
“第三,我們不能隻在四川和清廷糾纏,要讓他們後院也起火,讓他們首尾不能相顧。”
他放下手。
“都說說吧,有什麼想法。”
帳篷內再次陷入安靜,隻有燭火燃燒時發出的輕微劈啪聲。
最先開口的是徐文良。
他收起折扇,走到沙盤前。
“王上,在下以為,破局之要,在於一個‘亂’字。”
“清廷想讓我們亂,我們就要讓它比我們更亂。”
“針對阻援,在下有一策,可稱之為‘雙管齊下’。”
他看向燕九。
“青蛇衛需立刻派出兩支精乾隊伍。第一支,前往湖廣。湖廣流民成災,缺的不是反抗的怒火,而是一根導火索,一個領頭人。”
“我們的探子,要偽裝成逃荒的貨郎、算命的先生,深入到流民之中,散播康熙病重、朝廷無力賑災的消息,同時宣揚我漢軍‘耕者有其田,免三年錢糧’的政令。”
“再找到那些有號召力的流民首領,給予他們金錢、糧食,甚至一些簡單的武器。我們不需要他們攻城略地,隻需要他們鬨起來,去衝擊官府,去焚燒糧倉,去切斷清軍的補給線。讓馬進寶那一萬五千人,徹底陷在湖廣的泥潭裡。”
李鐵牛咧了咧嘴,露出一口白牙。
“這個法子好,讓他們自己人打自己人。”
徐文良點了點頭,繼續說道。
“第二支隊伍,前往雲貴。雲貴的關鍵,在於土司。”
“那些土司對清廷的‘改土歸流’早已心懷不滿,隻是缺乏一個反抗的契機。我們的使者,要帶上重禮,秘密拜會那些實力強大、積怨又深的土司,比如烏撒的木坤,東川的祿氏。”
“我們要告訴他們,清廷此次抽調土司兵,隻是第一步。等到四川戰事平息,下一步就是要削去他們的兵權,奪走他們的土地,讓他們變成和普通百姓一樣的編戶齊民。”
“我們漢軍可以承諾,隻要他們拖住清廷援軍的後腿,將來漢軍入主中原,不僅保留他們的土司之位,還會給予他們更多的自主權。送他們幾百條火銃,幾門小炮,也不是不行。”
“如此一來,雲貴之兵,亦不足為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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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文良說完,退後一步,帳內眾人都在消化他這番話。
這是一個從內部瓦解敵人的毒計。
李信沒有立刻表態,而是看向李鐵牛。
“鐵牛,你覺得呢?”
李鐵牛沉吟片刻,甕聲甕氣地開口。
“軍師的法子是好,但太慢。”
“派人滲透,煽動流民,聯絡土司,一來一回,少說也要一兩個月才能看到成效。戰場之上,瞬息萬變,我們等不起。”
“而且,把希望寄托在那些流民和土司身上,靠不住。他們今天能幫我們,明天就能為了好處出賣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