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安城內的空氣,依舊彌漫著血與火交織後的餘味。
城頭已經換上了漢軍的赤色龍旗,但街道上行走的百姓,臉上還帶著幾分驚魂未定與茫然。
賀連山站在臨時征用的府衙大堂,麵前鋪著一張巨大的四川堪輿圖。
他的手指,重重地按在成都府的位置上。
那裡,是清廷在四川的心臟。
隻要拿下成都,整個四川便傳檄可定。
“將軍。”
羅子山從門外快步走入,他的臉上混雜著興奮與一絲緊張。
“人帶來了。”
賀連山從地圖上抬起頭,他是個純粹的軍人,身上帶著久經沙場的鐵血氣息。
“讓他進來。”
羅子山側過身,一個穿著青布長衫的中年文士走了進來。
這人約莫四十餘歲,麵容清瘦,下頜留著一撮山羊胡,行走之間,步履沉穩,自有一股江湖人的乾練。
他一進門,便對著上首的賀連山拱手行禮。
“草民陳炎,見過賀將軍。”
賀連山沒有立刻讓他起身,而是上下打量著他。
此人身上沒有普通百姓的畏縮,也沒有士大夫的倨傲,那份從容,是長年遊走在灰色地帶才能曆練出來的。
“羅子山說,你是天地會的人?”
賀連山的聲音低沉,帶著軍人的質詢。
“正是。”
陳炎直起身子,不卑不亢。
“在下乃天地會洪門四川分舵香主,奉總舵主陳近南先生之命,特來拜會漢王天兵。”
陳近南。
這個名字讓賀連山的身體不易察覺地動了一下。
反清複明,天地為會。
陳近南的大名,在天下反清義士之中,可謂是如雷貫耳。
“總舵主遠在東南,如何得知我漢軍入川?”
賀連山的問題很直接。
“賀將軍有所不知。”
陳炎解釋道。
“我天地會‘地振高岡,一派溪山千古秀;門朝大海,三河合水萬年流’,天下各省,皆有我洪門兄弟。漢王在西北起兵,痛擊韃虜,我等早就有所耳聞,並且心向往之。”
“總舵主有令,天下漢家兒女,凡有誌反清者,皆是我洪門兄弟,當傾力相助。”
“聽聞將軍奇襲碧口,揮師南下,我等川中兄弟,無不歡欣鼓舞,故而遣在下前來,願為王師前驅,共襄盛舉。”
賀連山沉默不語,手指在桌案上輕輕敲擊,發出規律的篤篤聲。
大堂內的氣氛,隨著這敲擊聲,變得凝重起來。
他信奉的是李信那套軍政一體,令行禁止的規矩。
對於天地會這種所謂的江湖組織,他天然地抱著一份警惕。
這些人不受官府約束,自成體係,今日能助你反清,明日會不會成為地方上新的麻煩?
“說吧。”
賀連山終於開口。
“你們想要什麼?又能給我們什麼?”
他問得非常實在,沒有半點虛與委蛇。
陳炎似乎也料到了他會有此一問。
“我天地會在四川經營多年,各州府縣,皆有分舵。成都城內,清軍的兵力部署,糧草囤積之所,防務之虛實,我等皆可設法探知,繪製成圖,獻與將軍。”
這個條件,讓賀連山的心跳漏了一拍。
知己知彼,百戰不殆。
若能提前得到成都的詳細布防圖,攻城之時,漢軍的傷亡將會大大降低。
“此外。”
陳炎繼續說道。
“四川東部長年受韃子官府壓迫,民怨沸騰。隻要漢王願意,我天地會振臂一呼,短時間內便可在川東各地,為王師招募數萬鄉勇,襲擾清軍後路,讓那四川提督嶽升龍,首尾不能相顧。”
賀連山聽完,依舊沒有表態。
他緩緩踱步到陳炎麵前。
“聽起來很不錯。”
“那麼,你們的要求呢?”
陳炎深吸了一口氣。
“我等所求不多。”
“隻求漢軍入川之後,能保我天地會數萬兄弟的身家性命安全。”
他說到這裡,停頓了一下,然後一字一句地說道。
“並且,允許我等民間結社,繼續存在下去。”
這才是真正的核心。
賀連山停下了敲擊桌麵的手指。
“漢王治下,人人皆是漢家百姓,受漢王之法度保護。隻要爾等不做違法亂紀之事,自然無人會為難你們。”
“至於結社……”
賀連山的話鋒一轉。
“我漢軍之中,隻有軍法,沒有社規。天下,也隻能有一個王上,那就是漢王。我不認為,在漢王的疆土上,還需要另一個聽從什麼總舵主號令的組織。”
他的話,讓陳炎的臉色微微一變。
大堂內的空氣,仿佛凝固了。
羅子山站在一旁,額頭上已經滲出了細密的汗珠。
他沒想到,兩邊的對話會如此直接,如此尖銳。
“將軍誤會了。”
陳炎很快調整過來,他對著賀連山深深一揖。
“我等絕無與王上分庭抗禮之心。天地會之存在,本就是為了驅逐韃虜。待到中原光複,我等願意接受漢王整編,或解甲歸田,或為王上效力,皆聽憑發落。”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隻是如今大業未成,還需借助天地會的名號,才能號召各路英雄好漢。若此刻解散,人心一失,隊伍就不好帶了。”
這番話說得合情合理,也顯示出了足夠的誠意。
賀連山是一個軍人,他能分辨出話語裡的真偽。
但他更是一個將領,他知道這件事的份量,已經超出了他的職權範圍。
允許一個龐大的民間組織合法存在,這是政治決策,隻有漢王李信才能決定。
“你的來意,你的條件,我都明白了。”
賀連山重新走回地圖前。
“此事,我無法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