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風卷著沙礫,刮過烏鞘嶺的每一道溝壑。
甘肅提督殷化行踩在鬆軟的新土上,靴底陷進去半寸。
他彎下腰,用手撚起一撮泥土,土質疏鬆,一捏就散。
“張彪。”
他沒有回頭。
副將張彪立刻上前一步,垂手立在一旁。
“末將在。”
“壕溝兩側的土壁,必須夯實。”
殷化行將手裡的土末拍掉。
“漢賊火炮犀利,這樣的土方,一輪炮擊就會垮塌,我們埋下的那些尖樁就成了擺設。”
張彪的臉上現出為難。
“提督大人,弟兄們已經輪番上陣,晝夜不停了。那些征來的民夫,更是……”
“軍令沒有更是。”
殷化行打斷了他,走向不遠處一處高聳的岩壁。
在那岩壁之上,工匠們已經鑿出了一個平台,一門黑洞洞的火炮正對著山下的方向。
“那十門從肅州帶回來的炮,都架好了?”
“回大人,都已按照您的吩咐,安置在山道兩側的關鍵位置。從下麵看,頗有威勢。”
張彪跟在後麵回答。
殷化行沒有說話,他隻是久久地注視著那門仿製的火炮。
炮身是鐵皮包裹木心,外麵塗了厚厚的黑漆,在冬日的陽光下泛著冷硬的光。
隻有他自己清楚,這東西隻能嚇唬人,根本放不了一炮。
真正的威懾,還是腳下這條深達一丈三尺的壕溝,以及溝底那些密密麻麻、閃著幽光的尖鐵樁。
那是專門為漢軍的鐵甲準備的陷阱。
“讓弟兄們再辛苦些,天黑之前,必須把土壁夯實。”
殷化行下了死命令。
“嗻。”
張彪不敢再多言,轉身去傳達命令。
殷化行獨自站在嶺上,寒風吹得他官袍獵獵作響。
他能看見山下漢軍的營寨,炊煙嫋嫋,旌旗整齊。
他們就像一群耐心的狼,隻是圍著,等著獵物自己耗儘力氣。
一陣喧嘩聲從後方傳來,打斷了他的思緒。
殷化行循聲走去,隻見一群負責趕製滾木火油的民夫聚在一起,與監工的清兵推搡著。
“反了你們!朝廷的差役也敢怠慢!”
監工的百總揮舞著鞭子,卻不敢真的抽下去,生怕激起民變。
一個骨瘦如柴的老漢被眾人推到前麵,他雙膝一軟,跪在地上。
“軍爺,不是我們不想乾,是肚子裡實在沒食啊。”
老漢的聲音嘶啞,充滿了絕望。
“一天就一碗照得見人影的稀粥,哪裡來的力氣搬這些滾木?”
“求大人開恩,給我們一口飽飯吃,我們給您當牛做馬都行!”
其他的民夫也紛紛跪下,一片哀求之聲。
殷化行麵沉如水地走過去。
士兵們看到提督親至,立刻分開一條道路。
“放肆!”
殷化行開口,兩個字透著刺骨的寒意。
“國難當頭,爾等不思為國分憂,竟敢在此聚眾喧嘩,意圖動搖軍心嗎?”
那王老漢抬起頭,渾濁的眼睛裡竟然沒有多少畏懼,隻有一片死寂。
“大人,我們也是大清的子民,可子民也得活命。”
“在這裡乾活,是餓死。”
他的話語很慢,卻清晰地傳到每個人耳朵裡。
“與其餓死在這裡,還不如去投漢王!我聽人說,降了漢軍,不但有飽飯吃,還能分田地!”
這句話一出口,周圍瞬間安靜下來。
所有民夫,甚至是一些綠營兵,都屏住了呼吸。
張彪的心猛地一跳,急忙看向殷化行。
殷化行臉上沒有任何多餘的表情。
他隻是靜靜地看著地上的王老漢,片刻之後,才緩緩開口。
“拖下去。”
“杖責二十。”
“讓他知道,什麼是大清的規矩。”
立刻有兩名親兵上前,架起王老漢就往外拖。
王老漢沒有掙紮,也沒有求饒,隻是用那雙死灰般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殷化行。
人群自動分開,沒有人敢出言阻攔。
很快,不遠處就傳來了沉悶的杖擊聲,以及王老漢壓抑的悶哼。
殷化行環視著眼前這些噤若寒蟬的民夫。
“繼續乾活。”
他丟下四個字,轉身離開。
他知道,這根刺已經埋下了。
回到中軍大帳,一名風塵仆仆的斥候早已等候多時。
“報!提督大人!”
斥候單膝跪地。
“嶺下的漢軍主力仍在原地修築工事,每日隻是操練陣法,並無攻山跡象。”
“他們隻圍不攻,像是在等待時機。”
殷化行走到沙盤前,看著代表漢軍的紅色小旗。
“他們在等我們糧儘。”
他替斥候說出了那個最可怕的答案。
烏鞘嶺地處偏遠,大軍駐紮,糧草消耗巨大。
他看向張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