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彈撕裂空氣的尖嘯,是璦琿城軍民聽到的最後一種樂曲。
緊接著,便是城牆轟然倒塌的巨響。
碎石與塵土衝天而起,將五月初的陽光徹底遮蔽。
穿著厚重綠色軍服的沙俄士兵,如同潮水一般,從缺口處湧入。他們頭戴著奇怪的毛皮帽子,臉上滿是嗜血的興奮,手中的燧發槍不斷噴吐著火舌與白煙。
城內的清軍守兵本就數量不多,裝備更是簡陋,許多人手裡還拿著大刀長矛。
他們在第一輪排槍射擊下,便成片地倒下。
鮮血瞬間染紅了腳下的青石板路。
“頂住!頂住!”
黑龍江守將雙目赤紅,揮舞著佩刀,聲音卻被淹沒在震耳欲聾的槍炮聲與慘叫聲中。
一個年輕的八旗兵,剛剛用長矛刺倒一個衝上來的俄國兵,還未來得及拔出,另一支閃著寒光的刺刀就捅進了他的腹部。
他低頭看著穿透身體的刺刀,臉上滿是難以置信。
俄國兵麵無表情地拔出刺刀,任由那年輕的身體軟軟倒下,然後一腳踩過他的屍體,繼續向前衝殺。
殺戮並未局限於守軍。
平民的哭喊聲、女人的尖叫聲,很快就在城中各處響起。
沙俄士兵衝進民宅,將男人當場殺死,搶走一切值錢的東西,然後拖拽著婦孺,在火光中發出野獸般的狂笑。
這座黑龍江畔的重鎮,在短短一個時辰內,就變成了人間煉獄。
戈洛文,沙俄的遠東總督,正站在城外的高地上,用一具單筒望遠鏡,冷漠地注視著城中的一切。
“清國人已經不行了。”
他對身旁的副官說道。
“他們的精銳都在南方和那個漢王糾纏,這裡,就是一塊不設防的肥肉。”
副官諂媚地躬身。
“總督大人英明。這片富饒的土地,很快就將成為沙皇陛下的疆土。”
戈洛文放下望遠鏡,臉上露出一絲貪婪。
“傳令下去,不要停,一路向南,我要在清國皇帝反應過來之前,拿下整個黑龍江流域。”
“是!”
黑龍江守將帶著不足千人的殘兵,從西門狼狽逃出。
他回頭望去,隻看到滾滾的濃煙與衝天的火光。
絕望與屈辱湧上心頭,他知道,僅憑自己這點人馬,根本無法抵擋如狼似虎的俄國人。
“快!八百裡加急!奏報京城!沙俄入侵,璦琿失守,請求援兵!”
他的聲音嘶啞,帶著哭腔,回蕩在蕭瑟的曠野之上。
……
紫禁城,乾清宮。
空氣仿佛凝固了。
所有的太監和宮女都垂著頭,連呼吸都小心翼翼。
康熙坐在龍椅上,手中捏著那份從黑龍江送來的奏報。
那張薄薄的紙,此刻卻重逾千斤。
“沙俄入侵……璦琿失守……”
他喃喃自語,奏報上的每一個字,都像一根鋼針,刺進他的心裡。
漢賊未平,沙俄又至。
這個龐大的帝國,就像一艘四處漏水的破船,他這個船長,卻發現自己已經沒有木板可以用來修補漏洞了。
“噗——”
一股腥甜的液體猛地從喉嚨裡湧出。
康熙隻覺得眼前一黑,一口鮮血噴灑而出,點點朱紅濺落在明黃色的奏折上,觸目驚心。
“皇上!”
“傳太醫!快傳太醫!”
殿內頓時亂作一團。
馬齊等幾個心腹大臣衝上前來,手忙腳亂地攙扶著搖搖欲墜的康熙。
康熙擺了擺手,推開眾人,用袖子擦去嘴角的血跡。
他的臉色蒼白如紙,但那雙曾經銳利如今卻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地盯著殿下的臣子。
“援兵呢?”
“朕的援兵在哪裡?”
他的聲音不大,卻透著一股歇斯底裡的瘋狂。
殿下一片死寂。
戶部尚書馬齊艱難地跪倒在地,額頭貼著冰冷的金磚。
“啟稟皇上……京畿新軍,大部已派往河南、山東,彈壓因征兵而起的民亂。”
“各省綠營精銳,也已抽調開赴陝西,構築對漢軍的防線……”
“朝廷……朝廷已無兵可調了。”
無兵可調。
這四個字,像四記重錘,狠狠砸在康熙的心上。
他頹然地跌坐回龍椅,整個人仿佛瞬間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氣神。
曾幾何時,他坐擁百萬大軍,俯瞰天下,是這片土地上至高無上的主宰。
可如今,他卻連一支能夠抵禦外敵的軍隊都派不出去。
良久,他才從牙縫裡擠出一句話。
“傳朕旨意。”
“命黑龍江守將,收攏殘部,堅守待援。”
殿下的馬齊等人心中一顫。
所有人都明白,“堅守待援”意味著什麼。
在沒有任何援軍的情況下,這就是一道讓他們去送死的命令。
這是放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