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乾清宮。
五月下旬的北京已經有了燥熱的暑氣,可大殿之內卻是一片死寂,寒意浸人。
一名從黑龍江八百裡加急送回塘報的驛卒,正用儘最後一絲力氣跪伏在金磚上,渾身塵土,嗓音嘶啞。
“陛下……沙俄逆夷已攻占墨爾根城。”
他的頭深深叩在地上,不敢抬起。
“墨爾根城守軍……全軍覆沒。”
“俄軍前鋒,正向齊齊哈爾逼近。”
殿上的康熙皇帝身軀一震,手中的朱筆懸在半空,一滴殷紅的墨汁從筆尖滴落,汙了麵前的奏折。
他沒有說話,大殿內的空氣凝滯得讓人無法呼吸。
站在一旁的戶部尚書馬齊,額頭上已經滲出了細密的汗珠。
黑龍江的軍情,是壓垮駱駝的又一根稻草。
就在這時,一名太監碎步快行,躬身遞上一份新的奏報。
“皇上,陝西急報。”
康熙緩緩放下朱筆,接過奏報,展開的手指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
奏報上的字跡潦草,可見寫信之人的倉皇。
他隻看了一眼,便將那份奏報重重摔在禦案上。
“嘩變。”
康熙從牙縫裡擠出兩個字。
馬齊的心臟猛地一抽。
“陝西新任提督上奏,因糧餉拖欠兩月,兩千綠營兵於昨夜嘩變,焚毀營寨,裹挾部分百姓,向南逃竄。”
南邊,就是漢軍的地盤。
康熙站起身,在禦案後來回踱步,龍袍的下擺掃過地麵,發出沙沙的聲響。
“錢。”
他停下腳步,盯著馬齊。
“朕要錢,要糧,要穩住陝西的七萬大軍。”
馬齊躬著身子,幾乎要把頭埋進胸口。
“皇上,國庫……國庫實在是沒有銀子了。”
“南邊戰事糜費巨大,為了籌措軍餉,各地的稅賦已經預征到了明年。”
“那些西洋兵頭子,更是吞金的無底洞,銀子給了,人卻還在路上吵架。”
康熙的胸膛劇烈起伏,他指著馬齊。
“那就從內帑撥。”
“朕的內帑,總還有銀子吧。”
馬齊的身體僵住了,他艱難地抬起頭,臉上滿是苦澀。
“皇上……”
他頓了頓,聲音低沉。
“內帑……也空了。”
“什麼。”
康熙的表情凝固了,他一步步走下禦階,來到馬齊麵前。
“你再說一遍。”
馬齊閉上眼睛,豁出去了。
“回皇上,為了給南征大軍湊餉,為了支付西洋雇傭兵的定金,內帑的存銀,在上個月就已經全部撥付出去了。”
“如今,隻剩下一些維持宮中用度的浮財。”
空氣仿佛變成了實體,沉甸甸地壓在每個人心頭。
康熙伸出手,扶住了身旁的蟠龍金柱,才穩住身形。
他統治這個帝國三十餘年,從未想過,自己會麵臨國庫與內帑同時告罄的窘境。
大清,真的沒錢了。
良久,他才重新開口,聲音裡帶著一股子陰狠。
“既然國庫沒錢,朕的內帑也沒錢。”
“那就讓那些平日裡受儘國朝恩典的王公大臣們出錢。”
馬齊心中一凜。
“皇上,此舉……恐怕會引來非議。”
向王公貴胄攤派,這可是動了所有滿洲勳貴的命根子。
康熙冷笑一聲。
“非議?”
“大清的江山都要不穩了,朕還在乎他們的非議?”
“傳朕旨意,命宗人府核算,所有親王、郡王、貝勒、貝子,以及在京一品二品大員,按爵位等級,向戶部‘捐輸’軍餉。”
“誰敢不從,以動搖國本論處。”
“嗻。”
馬齊打了個寒顫,他知道,這道旨意下去,整個北京城的上層都要炸開鍋了。
統治集團內部最尖銳的矛盾,被皇帝親手點燃了。
“還有。”
康熙的決斷還在繼續。
“傳令陝西提督,暫緩綠營兵的集結,先從京畿新軍中抽調一萬兵馬,即刻開赴陝西,鎮壓嘩變。”
“告訴他,兵可以少,但必須是能打的兵。朕不要一群廢物。”
“至於黑龍江……”
康熙的臉上露出一絲屈辱與不甘。
“派人去見戈洛文。”
“告訴他,朕可以答應他的條件,黑龍江以北的土地,可以割讓給他們沙俄。”
馬齊大驚。
“皇上,萬萬不可啊。《尼布楚條約》得來不易,若如此輕易割讓大片疆土,後世史書會如何記載。”
康熙轉過身,背對著他。
“史書?”
“朕若是連眼前的坎都過不去,還有什麼資格談後世史書。”
“先穩住沙俄,讓他們退兵,等朕解決了南邊的亂匪,再跟他們算總賬。”
他的聲音裡充滿了疲憊。
“去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