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下旬的青島,空氣粘稠得能擰出水來。
熱浪混合著海水的鹹腥味,撲在剛踏上這片土地的歐洲士兵臉上,讓他們感覺自己像是被塞進了一個巨大的蒸籠。
阿爾瓦雷斯站在臨時搭建的高台上,感覺自己的皮質軍靴裡已經灌滿了汗水。
他引以為傲的軍隊,此刻正亂糟糟地散布在灘塗上,完全沒有一支精銳之師應有的模樣。
西班牙士兵們在他的副官嗬斥下,勉強維持著方陣的雛形,但許多人已經解開了領口的扣子,用手不停地扇著風。
荷蘭人則徹底放飛了自我,他們的軍官正帶著一群士兵,圍著一輛從船上卸下來的補給車,為了一桶淡水爭論不休。
至於葡萄牙人,他們乾脆找了片稀疏的樹蔭,三五成群地坐下,嘴裡不停地抱怨著這鬼天氣,還有那些無處不在的蚊蟲。
“將軍,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一名西班牙副官走到阿爾瓦雷斯身邊,壓低了聲音。
“士兵們的情緒很糟糕,再不想辦法整合,恐怕會出亂子。”
阿爾瓦雷斯沒有說話,他的臉頰肌肉在微微抽動。
就在這時,遠處荷蘭人的營地裡,一陣喧嘩聲陡然拔高。
一名身材高大的西班牙軍士長,正試圖糾正一個荷蘭火槍手的持槍姿勢。
那名荷蘭兵顯然不吃這一套,嘴裡用荷蘭語嘟囔著什麼,一臉不屑地推開了軍士長的手。
軍士長被激怒了,他聽不懂對方在說什麼,但那輕蔑的表情他看得一清二楚。
他一把抓住了荷蘭兵的衣領。
荷蘭兵毫不示弱,揮拳就打了過去。
兩個人瞬間扭打在一起,周圍的士兵非但沒有拉架,反而圍成一圈,大聲地起哄叫好,用各自的語言為自己人加油。
“夠了!”
阿爾瓦雷斯發出一聲怒吼。
他拔出腰間的指揮刀,指向混亂的源頭。
“把那兩個人給我抓起來!”
親衛隊衝了過去,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將扭打的兩人分開,押到了高台下。
兩個人都鼻青臉腫,還在互相怒視,嘴裡不乾不淨地咒罵著。
阿爾瓦雷斯看著他們,感覺一股無名火直衝頭頂。
這就是他要率領去戰勝漢賊的軍隊?
一群連基本隊列都無法維持的流氓。
“大人,巡撫大人到了。”
馬齊派來的協調官,一個名叫李封的清廷官員,滿頭大汗地跑了過來,臉上堆著謙卑的笑容。
阿爾瓦雷斯收刀入鞘,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軍服,強行壓下怒火。
山東巡撫在一眾官員的簇擁下,小心翼翼地走上沙灘,他那身華麗的官服,在這混亂的軍營裡顯得格格不入。
“阿爾瓦雷斯將軍,本官奉皇上之命,前來為貴軍接應。”
山東巡撫通過翻譯,客氣地說道。
“糧草和騾馬,都已經為將軍備下了。”
“在哪裡?”
阿爾瓦雷斯直接問道。
“就在……就在後麵的營地裡。”
巡撫的額頭滲出了細密的汗珠。
“每日萬斤糧,千匹騾馬,絕不會短缺。”
阿爾瓦雷斯冷哼一聲,他帶著巡撫,走向所謂的後勤營地。
營地裡,所謂的糧草堆得稀稀拉拉,那些騾馬更是瘦骨嶙峋,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子。
幾名清軍綠營兵正在費力地將一袋糧食搬上馬車,袋子破了個口,灑出來的不是飽滿的麥粒,而是混雜著沙土和糠麩的雜糧。
“這就是你們大清的待客之道?”
阿爾瓦雷斯用馬鞭指著那堆雜糧,聲音裡充滿了嘲諷。
“用這種東西喂我的士兵?還有這些馬,它們恐怕連走到陝西的力氣都沒有。”
山東巡撫的臉一陣紅一陣白,他身邊的官員們更是大氣都不敢出。
“將軍息怒,將軍息怒。”
巡撫連忙解釋。
“山東今年大旱,收成不好……能湊出這些糧草,已經是……已經是竭儘全力了。”
他不敢說,為了湊齊這“每日萬斤糧”,他已經下令官兵挨家挨戶地去搜刮百姓的存糧。
青島周邊的村莊,如今已是十室九空,百姓怨聲載道,許多人拖家帶口,向西逃難,逃往那個據說能讓人吃飽飯的漢軍控製區。
“那是你們的問題。”
阿爾瓦雷斯毫不客氣地打斷了他。
“我隻管我的軍隊。如果我的士兵因為吃不飽而無法作戰,這個責任,你擔得起嗎?”
山東巡撫被噎得說不出話來,隻能連連作揖。
“本官……本官再去想辦法,一定,一定滿足將軍的要求。”
阿爾瓦雷斯看著這個點頭哈腰的清廷大員,內心的輕視又加深了幾分。
一個連自己軍隊的糧草都無法保障的帝國,難怪會被一群反賊打得節節敗退。
他甚至開始懷疑,與這樣的盟友合作,是否是一個正確的決定。
在遠處一個不起眼的角落,一個穿著本地農夫衣服的漢子,將這一切都看在眼裡。
他蹲在地上,假裝在修補一個破舊的魚簍,但他的耳朵卻捕捉著營地裡的每一個聲音,眼睛記錄下了每一個細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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