璦琿城頭,北風卷著碎雪,刮在人臉上,帶著一股刀子般的刺痛。
城內的談判廳,卻溫暖如春,燒得通紅的炭盆,將沙俄使者戈洛文的臉映得油光發亮。
他將一份寫滿了羅刹文字的文書,重重地拍在桌上,震得茶杯裡的水都晃了出來。
“馬大人,這是我國的最後條件。”
戈洛文的漢語說得生硬,但每一個字都充滿了不容置喙的壓迫感。
“烏蘇裡江以東,包括庫頁島在內的所有土地,儘歸我沙俄帝國。”
“盛京以北百裡,需劃為永久租借區,供我大軍駐紮。”
“鬆花江,必須對我沙俄商船完全開放,且所有貨物,免繳一切關稅。”
馬齊的身體控製不住地顫抖,不是因為寒冷,而是因為那份文書上每一個字都戳在他的脊梁骨上。
“總督閣下,這萬萬不可。”
他的聲音乾澀,喉嚨裡像是被砂紙磨過。
“烏蘇裡江以東,乃是我大清龍興之地,是祖宗陵寢所在,絕不能割讓。”
戈洛文發出一陣粗野的笑聲,他站起身,走到窗邊,指著城外黑壓壓的俄軍營帳。
“馬大人,你看看外麵。”
“我的炮口,已經對準了這座城。我的士兵,已經等得不耐煩了。”
他轉過身,湊近馬齊。
“你們大清,連南邊的漢人都擋不住,京師都快丟了,還有什麼資格跟我談條件?”
“祖宗之地?”
戈洛文的臉上滿是嘲弄。
“一個連自己都保不住的朝廷,還談什麼祖宗?”
“我給你們三天時間。三天之內,若是在這上麵簽不了字,我的大軍,就會立刻踏平齊齊哈爾,然後一路南下。”
馬齊的臉色,瞬間變得一片死灰。
他想爭辯,卻發現自己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對方說的是事實。
八旗的精銳,早已在南方漢軍的鐵蹄下灰飛煙滅。京師的防務,更是形同虛設。
現在的清廷,就是一個外強中乾的空殼子,輕輕一推,就會徹底垮塌。
“我……我需要回京,請示皇上。”
馬齊用儘全身力氣,才說出這句完整的話。
“可以。”
戈洛文重新坐回椅子上,端起茶杯。
“我等你的好消息。記住,隻有三天。”
……
快馬加鞭,日夜兼程。
當馬齊再次踏入紫禁城時,他感覺自己蒼老了十歲。
乾清宮的大門,依舊緊閉著。
通傳的太監進去許久,才顫顫巍巍地出來,引著他從側門進入。
殿內,彌漫著一股西洋鐘油與塵埃混合的怪異氣味。
康熙就坐在那堆積如山的鐘表之間,頭發散亂,麵容枯槁,身上的龍袍也滿是褶皺。
他沒有看馬齊,隻是呆呆地擺弄著一個銅質的齒輪。
太子胤礽站在不遠處,沉默地看著這一切,臉上沒有一絲表情。
“皇上……”
馬齊跪倒在地,將戈洛文的條件,一字一句地稟報出來。
每說出一個字,他的心就往下沉一分。
當他說完最後一個字時,整個大殿死一般的寂靜。
隻有那些鐘表發出的“滴答”聲,在空曠的殿宇裡回響,顯得格外刺耳。
“混賬!欺人太甚!”
一聲暴喝,打破了死寂。
大學士索額圖不知何時也趕了過來,他老淚縱橫,跪倒在地。
“皇上,萬萬不可答應啊!”
“割讓祖宗之地,我等有何麵目去見列祖列宗?”
“請陛下下旨,調集關外所有八旗兵馬,與羅刹蠻夷決一死戰!臣願為先鋒!”
索額圖以頭搶地,聲嘶力竭。
康熙終於有了反應。
他緩緩地抬起頭,那雙曾經銳利如鷹的眼睛,此刻卻空洞無物。
他看著索額圖,又看看馬齊,乾裂的嘴唇動了動。
“戰?”
他的聲音,輕得像是一縷青煙,隨時都會飄散。
“拿什麼戰?”
“京師的八旗,逃亡過半。關外的兵馬,又有幾人真心為我大清效命?”
“朕……輸了。”
“徹底輸了。”
康熙癱坐在龍椅上,兩行渾濁的淚水,順著他深刻的皺紋,緩緩滑落。
他揮了揮手,動作遲緩而無力。
“馬齊。”
“去吧。”
“簽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