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卷著塵土,吹過西安府東郊。
原本空曠的荒野上,如今密密麻麻地紮滿了灰色的帳篷,其間夾雜著一些剛剛搭建起來的簡陋木屋,炊煙嫋嫋,連成一片。
空氣中混雜著草藥、柴火還有泥土的氣味。
這裡是漢軍最大的流民安置點。
李信身著一身尋常的青色布袍,身後隻跟著陳敬之與幾名親衛,緩步走在安置點內新開辟出的土路上。
路麵被無數雙腳踩得結實,兩旁不時有麵帶菜色卻衣衫整潔的流民投來好奇又敬畏的注視。
他們中的一些人認出了這位時常出現在軍中宣傳畫上的漢王,想要下跪,卻被親衛用溫和但堅定的動作提前攔住了。
“都站著吧,彆跪。”
李信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到周圍人的耳朵裡。
不遠處,一個臨時搭建的長棚下,王硯正俯身在一張長條桌案後,手裡的毛筆快速地記錄著什麼。
他麵前排著長長的隊伍,每個人臉上都帶著對未來的期盼與不安。
“姓名,張老三。”
“原籍,河南歸德府。”
“家中幾口人?”
“三口,俺,俺婆娘,還有一個娃。”
王硯一邊問,一邊在嶄新的戶籍冊上寫下信息。
“識字嗎?”
“不……不識得。”
“按個手印。”
王硯將印泥推了過去。
張老三小心翼翼地在手指上沾了紅泥,鄭重地按在自己的名字下麵。
“好了,下一位。拿著這張條子,去那邊領地契跟土豆種。”
王硯頭也不抬地吩咐,聲音已經帶了些沙啞。
李信走到他身邊,看著那厚厚一摞已經登記完畢的戶籍冊。
“情況如何?”
王硯聽到聲音,猛地抬頭,見是李信,連忙起身要行禮。
“王爺。”
李信擺了擺手,示意他坐下。
“坐著說。”
“是。”
王硯重新坐下,拿起桌上的水囊灌了一大口。
“王爺,您來的正好。截至昨日,我們已經接收了來自山東、河南、東北三地的流民,共計一十五萬三千餘人。”
“口糧已經發放了三十萬斤,土豆種薯也發出去了十萬斤。”
“按照您的吩咐,所有新來的流民,隻要登記在冊,每戶都能分到五畝荒地。”
他說著,指向遠處那些正在被劃分的田地。
那裡,漢軍士兵正拿著標尺與繩索,一板一眼地丈量著土地,確保每一份都分毫不差。
“隻是……”
王硯的臉上露出一絲憂慮。
“人太多了,我們帶來的人手,實在是有些捉襟見肘。”
李信的視線越過人群,投向安置點另一側,那裡飄揚著一麵寫有“醫”字的旗幟。
“我去張濟那邊看看。”
他轉身向醫棚走去。
陳敬之緊隨其後,他的目光一直在觀察著安置點裡的人群,特彆是那些無所事事的青壯年男子,若有所思。
臨時醫棚裡彌漫著濃重的藥味。
十幾口大鍋架在火上,裡麵的湯藥咕嘟咕嘟地冒著熱氣。
張濟正在給一個麵色潮紅的中年婦人診脈,婦人的丈夫局促不安地站在一旁。
婦人正是從河南逃難過來的李二嫂。
她一路風餐露宿,到了西安就病倒了,高熱不退,渾身發抖。
張濟收回手,對身旁的助手說道。
“還是傷寒,去後麵給她盛一碗驅寒的薑湯,藥還是按之前的方子,加重一錢麻黃。”
“多謝大夫,多謝大夫。”
李二嫂的丈夫連連作揖,他看著妻子被扶著去喝熱湯,懸著的心放下了一半。
“不用謝,我們漢王有令,所有流民,一律免費醫治。”
助手一邊抓藥一邊回答。
李信走進醫棚時,恰好聽見這句話。
他看到張濟的額頭上全是汗珠,眼眶下也有一圈淡淡的青黑。
“張濟。”
張濟聞聲回頭,見到李信,也是一驚,連忙放下手中的活計。
“王爺。”
“辛苦了。”
李信的視線掃過醫棚內躺著的一排病患。
“救了多少人了?”
“回王爺,從設立醫棚至今,累計救治各類傷寒、凍傷、體虛的流民,已有兩千三百餘人。”
張濟的回答很清晰。
“隻是藥材消耗巨大,尤其是治療傷寒的麻黃、桂枝,庫存已經告急。”
“還有,我們人手嚴重不足,許多病患無法得到最及時的照料。”
張濟指了指旁邊桌上放著的一個奇特物件,那是一個木製的聽筒,連著兩根軟管。
“幸好蘇督辦那邊送來了一批格物院的新東西,這個叫聽診器,能更清楚地辨彆肺部的雜音,幫了我們大忙。”
李信拿起那個簡陋的聽診器,觸感溫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