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黃浦江畔,船政總局。
氣氛壓抑得如同暴風雨來臨前的海麵。
當長安的八百裡加急送來皇帝的聖旨時,整個上海造船廠仿佛被投入了一顆看不見的炸彈。總辦大臣沈明,這位一向以務實高效著稱的封疆大吏,捏著那份薄薄的聖旨,手卻抖得像秋風中的落葉。
一個月!
讓尚未完工的“定遠號”下水出海!
這不是聖旨,這是催命符!
“瘋了……陛下一定是瘋了……”
一名負責船體合攏的工程師喃喃自語,臉色慘白如紙。他身邊,格物院總院正王希,這位大華技術界的泰山北鬥,此刻也是眉頭緊鎖,死死地盯著船塢中那個龐然大物。
“定遠號”,靜靜地躺在萬噸級乾船塢裡,像一頭沉睡的鋼鐵巨獸。它的主體結構已經成型,艦長一百二十米的巨大身軀充滿了力量感,雙層五十毫米的鋼板在陽光下泛著冰冷的金屬光澤。但隻要是內行人,都能看出它身上無數“未完成”的痕跡。
船體上段還有大片的鉚釘孔空著,等待著最後的裝甲板拚接。兩座巨大的煙囪孤零零地立著,但內部的管道連接尚未全部完成。最關鍵的,是那兩台由格物院傾儘心血設計的雙三脹式蒸汽機,雖然已經安裝到位,但負責動力係統的總工程師剛剛報告,其中一台的傳動軸在進行靜態測試時,出現了超過設計標準的微小震動。
這個問題不解決,誰也不敢給它點火!
“王院正,沈大人,這……這不可能啊!”技術總管張師傅急得滿頭大汗,指著巨大的船身,“彆說一個月,就是三個月,能讓它安安穩穩地飄在水上,就算老天保佑了!現在強行下水,水密性都保證不了,怕是剛出船塢就得一頭紮進黃浦江裡!”
“還有動力!”另一名負責蒸汽機的匠人也哭喪著臉,“那台蒸汽機的震動問題還沒找到根源,萬一高速運轉起來,輕則管道崩裂,重則……重則鍋爐爆炸!這可不是鬨著玩的!”
“炮!主炮怎麼辦?”兵器所的負責人更是跳腳,“兩座305毫米雙聯主炮的炮管是鑄好了,可膛線還沒刻完!沒有膛線的滑膛炮,打出去的炮彈跟個沒頭蒼蠅一樣,能打中什麼?拿去當擺設嚇唬人嗎?”
絕望的情緒如同瘟疫般在人群中蔓延。
這不是普通的怠工或畏難,而是專業技術人員基於科學和經驗,對一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所感到的最深沉的無力。他們每個人都把“定遠號”當成自己的孩子,他們比任何人都希望它能早日揚威大海,但絕不是以這種自殺式的方式!
“都給我閉嘴!”
一聲怒吼,來自一個須發皆白、卻精神矍鑠的西洋老者。
牛頓,格物學堂總教習,這位力學界的權威,此刻正拄著手杖,臉色鐵青地站在人群中。他的漢語帶著一絲生硬的口音,但話語中的分量卻無人敢質疑。
“哭喊和抱怨能解決問題嗎?能讓船自己造好嗎?”
他湛藍色的眼睛掃過每一個人,“皇帝的命令,不是在問我們‘能不能’,而是在告訴我們‘必須’!”
他走到王希身邊,壓低了聲音:“王,我知道這很瘋狂。但你想想,長安那位,什麼時候做過沒有把握的事情?”
王希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他知道牛頓說得對。李信的每一道命令背後,都有著深遠的戰略考量。這一次,必然是局勢危急到了極點,才不得不行此險招。
“定遠號,不是一件完美的藝術品,它首先是一件武器。”王希的聲音不大,但清晰地傳到了每個人耳中,“現在,戰爭需要它。哪怕它還帶著傷,哪怕它還有缺陷,它也必須站上戰場!”
他的目光變得銳利起來:“從現在開始,所有人聽我命令!”
“張師傅!”
“在!”
“水密性問題,放棄追求完美的全麵鉚接!集中所有鉚工,三班倒,二十四小時不停工!優先確保吃水線以下所有接縫的絕對密封!吃水線以上的部位,隻要能保證船體結構強度,允許存在部分未完工區域!”
“這……是!”張師傅咬了咬牙,領命而去。這是一種斷臂求生的做法,犧牲了上層建築的部分防禦,但保住了船不沉的底線。
“動力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