吐蕃,日喀則。
紮什倫布寺的金頂,在高原烈日下折射出刺目的金光,一如它數百年來俯瞰眾生的姿態,神聖而冷漠。
寺院深處,屬於班禪額爾德尼的寢宮之內,光線卻被厚重的帷幕阻隔,酥油燈的火苗搖曳,將人的影子拉扯得怪誕而扭曲。
年輕的九世班禪,額爾德尼?確吉尼瑪,盤坐在厚重的藏毯上。
他撚動佛珠的手指停頓了下來。
那張清秀沉靜的麵容上,一雙深邃的眼眸,正凝視著麵前的三樣東西。
一封信。
來自大華皇帝的信,上好的宣紙,字跡如鐵畫銀鉤,落款的“李”字朱印,仿佛帶著溫度。
一杆槍。
造型流暢而冷酷,通體閃爍著鋼鐵獨有的幽藍光澤,它靜靜地躺在那裡,本身就是一種超越語言的宣言。班禪見識過英夷商人兜售的步槍,那些東西在這杆槍麵前,猶如笨拙的燒火棍。
以及,一顆人頭。
用石灰精心醃製過,頭顱的主人雙目圓睜,麵容凝固在死前極致的驚駭之中。
正是噶廈政府安插在後藏的釘子,親英派的農奴主,洛桑次仁。
送信的人叫紮西,紅穀部落首領的兒子。
他描述的場景在寢宮每個人的腦海中回響:那些漢軍士兵如鬼魅般融入黑夜,無聲的刀鋒收割著哨兵的性命,最後,僅用一顆小小的“鐵疙瘩”,就讓洛桑次仁自以為堅不可摧的碉樓轟然坍塌。
一種原始的、對絕對力量的恐懼,攥住了所有人的心臟。
幾位班禪的親信堪布與世俗官員,圍著那三樣東西,壓低了聲音的議論中,透著無法掩飾的驚惶。
“活佛,這漢人皇帝,是魔鬼!”班禪的叔叔,也是他最倚重的顧問索南,聲音都在發顫,“他殺了洛桑次仁,把頭顱送到您的麵前,這是警告!這是在告訴我們,要麼臣服,要麼就像洛桑次仁一樣!”
“不錯。”另一位年長的堪布臉色煞白,“洛桑次仁是噶廈任命的宗本,漢軍不經通報就將其虐殺,這是在抽整個吐蕃貴族的臉!拉薩的那位……那位攝政王,怕是要徹底瘋狂了!”
拉薩的噶廈政府,以前藏為根基,視班禪為大敵。
而日喀則的紮什倫布寺,則以後藏為核心,與噶廈貌合神離。
洛桑次仁,就是拉薩伸過來的一隻手,現在,這隻手被乾淨利落地斬斷了。
班禪沒有理會他們的聒噪。
他修長的手指,拈起了那封信。
信不長,每個字卻都重如千鈞。
信中,那個自稱“朕”的男人,先是客氣地稱他為“雪域高原的智慧明燈”,隨即話鋒一轉,痛斥英夷如同貪婪的豺狼,正一步步吞噬吐蕃的血肉與靈魂,而洛桑次仁之流,便是引狼入室的國賊。
“佛有好生之德,亦有金剛之怒。於國賊,當行雷霆手段,方能蕩滌塵埃,以儆效尤。”
這便是對那顆人頭的解釋。
不是威脅,是“除害”。
接著,信中提到了那杆槍。
“此槍名‘啟明’,我大華格物院所製,八百步外可洞穿牛皮甲,瞬息之間可連發十數彈。贈與大師,非為炫武,隻為證一事:英夷之器,我大華有之,且精於其百倍;我大華之器,英夷望塵莫及。與虎謀皮,終為虎食;與龍為鄰,方可長存。”
字裡行間,是令人窒息的自信。
最後,是那位皇帝的核心訴求。
他“邀請”班禪進行一次會麵,時間地點,悉聽尊便。議題隻有一個:如何廢黜野蠻的農奴製度,讓“佛光真正普照每一位雪域子民”,以及,如何聯手,將英夷的勢力,從這片神聖的土地上,徹底抹去。
信的末尾,那句話如同一根針,深深紮進班禪的心底。
“大師欲為萬民敬仰之活佛,還是欲為他人手中之傀儡?”
班禪放下信,寢宮內死一般的寂靜。
“索南叔叔。”他忽然開口,聲音平靜得可怕,“如果我們說‘不’,會如何?”
索南身體一震,強自鎮定地分析道:“漢軍雖強,但終究是外來者,高原會殺死他們。我們隻需聯合拉薩,堅壁清野,他們……他們撐不了多久。”
“是嗎?”
班禪拿起那杆名為“啟明”的步槍。
冰冷的觸感從指尖傳來,仿佛握住了一個時代的脈搏。
“這杆槍,比英夷賣給拉薩的那些破銅爛鐵如何?”
索南啞口無言。
“一個百人隊,就能讓洛桑次仁和他三百護衛的莊園從地圖上消失。”班禪的目光緩緩掃過眾人,“那支號稱‘雪域利劍’的一萬漢軍,又該是何等模樣?你覺得,是他們耗不起,還是我們?”
他的聲音陡然轉冷。